想到人類的滅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干人們的滅亡,卻並非寂寞悲哀的事。
生命的路是進步的,總是沿著無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麼都阻止他不得。
自然賦與人們的不調和還很多,人們自己萎縮墮落退步的也還很多,然而生命決不因此回頭。無論什麼黑暗來防範思潮,什麼悲慘來襲擊社會,什麼罪惡來褻瀆人道,人類的渴仰完全的潛力,總是踏了這些鐵蒺藜向前進。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著跳著,跨過了滅亡的人們向前進。
什麼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闢出來的。
以前早有路了,以後也該永遠有路。
人類總不會寂寞,因為生命是進步的,是樂天的。昨天,我對我的朋友L〔2〕說,“一個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屬是悲慘的事,但在一村一鎮的人看起來不算什麼;就是一省一國一種……”
L很不高興,說,“這是Natur(自然)的話,不是人們的話。你應該小心些。”
我想,他的話也不錯。
KK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一日《新青年》第六卷第六號,署名唐俟。
〔2〕這裡和下文的“L”,最初發表時都作“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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