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落日圓。何滿子跟周檎,在鄭整兒和荷妞那裡吃過晚飯,才踏著夕陽西下的霞光,沿運河邊縴夫踏出的小路回村去。
夏日的傍晚,運河上的風暴像一幅瑰麗的油畫。殘陽如血,晚霞似火,給田野、村莊。樹林、河流、青紗帳鍍上了柔和的金色。荷鋤而歸的農民,打著鞭花的牧童,歸來返去的行人,奔走於途,匆匆趕路。村中炊煙裊裊,河上飄蕩著薄霧似的水氣。鳥入林,雞上窩,牛羊進圈,騾馬回棚,蟈蟈在豆叢下和南瓜花上叫起來。月上柳梢頭了。
何滿子的胳臂上還挎著個小飯籃,那是替荷妞給老木匠鄭端午送飯;老木匠鄭端午那塊瓜田,正在他們回村的半路途中。
這塊瓜田,從河岸上一直種到河坡下,原本只有一畝;另外那三分,是老木匠鄭端午帶著鄭整兒和荷妞,一冬一春挑土墊出來的。老木匠鄭端午不但是一位能工巧匠,而且是一名高手瓜把式;他的瓜個兒大,皮兒薄,結得多,色、香、味都是上品,很是名貴。然而,他的瓜從不丟失。老木匠鄭端午從十二歲學手藝,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木匠這一行的規矩最講究。他這大半輩子,手藝上從沒走過尺寸,規矩上從沒差過板眼。他是北運河兩岸的活魯班,但是從不目中無人,從不惡語傷人,更從不同行結冤,損人利己;因此,他在這一方是個出名的老好人。他的瓜田本來不必看守,就是手腳最不乾淨的人物,也不忍心偷他一個瓜,摘他一片葉;他住在瓜棚裡,是為了驅趕黑夜進犯瓜田的刺蝟和狼叭狗子。白天,他一個人孤獨寂悶,常常到渡口上找擺渡船的柳罐鬥,或是到釘掌鋪找吉老秤,一坐就是半天一晌;等回到瓜田,到瓜壟裡轉一遭,哪一棵秧少了一個瓜,撥一撥瓜葉,執一扒浮土,就會找到或是扒出三兩個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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