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康丫回身,進入收容站的大門,或者更該說被封閉的這整條陋巷的巷口。巷子很深,凋零破敗,盛裝我們這些凋零破敗,散落於巷子任何角落、任何院落、危牆之下甚至危牆之上、扎堆或者不扎堆的潰兵。我和康丫穿過他們,我拖著我的整條左腿,走得恰似一名剛去過勢的太監。
潰軍不如寇,流兵即為賊。無衣無食,則立刻陷進求衣求食的怪圈。全軍盡墨四周後,我和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我們,流落到這座滇邊小縣。慣例是把我們這樣的潰兵交給地方,慣例又是地方把我們這樣的流兵交給老天爺,所以我們求衣求食時也只能巴巴地望穿老天爺。
我們所經過的大部分人兩眼漠然而茫然,把自己的傷肢架得橫斷整條巷子,用所有的生氣給別人製造最後一點兒麻煩,在被人碰到時再呼痛和叫囂——相比之下我的死樣活氣都可算生機盈然。少數是扎堆的,在虛無中振作起一種全無方向的努力。不辣便是這樣的一位。
第二章
一攤人踞坐於巷子中心的路上,完全堵塞了交通,用攤來計算因為他們大多數坐都沒得坐相。他們的激憤通常始於口水也終於口水,一口濃郁湘南腔的不辣是其中最大的一泡口水。他油滑時亦顯得激憤,激憤時亦帶著油滑,他渾渾噩噩但永遠帶種純真的憤怒,他還有種來自鄉野的原始的生命力,憑這個,雖然只是區區一個上等兵,他卻時常在一群聽天由命的兵油子裡佔到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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