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家族》是我創作的九部長篇中的一部,但它絕對是我的最有影響力的作品,因為迄今為止,很多人在提到莫言的時候,往往代之以"《紅高粱家族》的作者。這部小說的第一部《紅高粱》完成於1984年的冬天,當時我還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學。最初的靈感產生帶有一些偶然。那是在一次文學創作討論會上,一些老作家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即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有二十八年都是在戰爭中度過。老一輩作家親身經歷過戰爭,擁有很多的素材,但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創作了,因為他們最好的青春年華耽擱在"文革"當中;而年輕一代有精力卻沒有親身體驗,那麼他們該怎樣透過文學來更好地反映戰爭反映歷史呢?
當時我就站起來說:"我們可以透過別的方式來彌補這個缺。沒有聽過放槍放炮但我聽過放鞭炮;沒有見過殺人但我見過殺豬甚至親手殺過雞;沒有親手跟鬼子拼過刺刀但我在電影上見。因為小說家的創作不是要複製歷史,那是歷史學家的任。小說家寫戰爭——人類歷史程序中這一愚昧現象,他所要表現的是戰爭對人的靈魂扭曲或者人性在戰爭中的變。從這個意義上講,即便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也可以寫戰。"
我發言以後,當場就有人嗤之以。事後更有人說我狂妄無知,說我是"小和尚打傘無法(發)無天",說我是碟子裡扎猛子不知道深。在我的創作生涯中,有好幾次我都把自己逼到懸崖。為了證明自己觀點的正確,我必須馬上動筆,寫一部戰爭小。但在落筆之前,很是費了一番斟。我發現"文革"前大量的小說實際上都是寫戰爭的,但當時的小說追求的是再現戰爭過。一部小說,常常是從戰前動員開始寫到戰役的勝利,作者注重的是戰爭過程,而且衡量小說成功與否的標準通常是是否逼真地再現了戰爭的過。新一代的作家如果再這樣寫絕對寫不過經歷過戰爭的老作家,即便寫得與老作家同樣好也沒有意。我認為,戰爭無非是作家寫作時借用的一個環境,利用這個環境來表現人在特定條件下感情所發生的變。譬如前蘇聯的著名電影《第四十一》,寫了一個苦大仇深的紅軍女戰士,在親手擊斃了四十個白匪軍之後,擔任了一次押送俘虜的任。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部隊被打散,她與一個英俊漂亮、很有藝術修養的白匪軍官流落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上,天長日久,兩個人產生了感情,開始同居,各自都把自己的階級身份忘記。突然有一天,來了一條白匪的大船,那個白匪軍官向著大船撲去,紅軍女戰士的階級性也突然甦醒了,操起步槍,將白匪軍官、也是她的情人,打死在海灘。這樣的事情在生活中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作家營造了這樣一個環境,把人物放進去進行試。這就是所謂的"人類靈魂實驗室。這樣的觀念、這樣的寫法今天看來比較合乎文學創作規律,但在80年代初期,在經歷了長期左的思想禁錮後,還是被很多人質疑和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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