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村裡好多人都議論我們。”大毛有些不高興地說。
“議論我們過去的事,誰說了什麼我們全知道。”二毛有些不高興地說。
“誰想什麼我們也能猜到一半。”
“原來是什麼樣子我們也能猜到一半。”
“本來我們能全猜到的。”
“後來我們發瘧疾他給我們吃了毒藥。”
“一種紅色的小藥丸。”
“吃到嘴裡甜絲絲的。”
“毒藥都是甜絲絲的。”
孿生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對我說著同樣意思的話。他們嘴裡有強烈的野蒜的味道。他們倒在草上,又要睡去,我晃醒他們,問:“你們打算怎麼辦?”
他們揉著眼睛,不高興地說:“睏覺睏覺,睏覺起來再說。”
他們一歪頭又睡過去了。
我夾在他們中間,睡不著,就仔細地聽他們一唱一和地說夢話:
那天夜裡,他們認為我們睡著了——其實我們沒睡著,哥,我們是吃肉吃累了——我們吃肉吃醉啦,坐著歇息哩——肉在我們肚子裡唱歌——我們的肚子像石磨一樣忽隆忽隆響著——一古嘟一古嘟的沒嚼爛的豬肉爬到喉嚨裡來,我們合不得浪費,嗚嗚啦啦地嚼幾口,又咕咚一聲嚥下去啦,這時候滿嘴裡都是黏稠的豬油——老阮的目光在我們身上轉悠著。照到哪裡哪裡亮。弟弟,唔,哥哥。——無邊無沿的可怕可厭又誘人有一股腥腥的甜味好像煮熟的大對蝦一樣的景象在我們的面前遊蕩著——像一層薄雲,絲絲縷縷,透出湛藍的底色,有時破一個洞,洞裡出現清晰的圖景,黑紅的心臟在洞裡急一陣慢一陣地跳動著——這是誰的——還出現過粉紅色的、表面佈滿針鼻大小水泡泡的肺,它像不像浮在海面上的蠢蠢欲動的海蜇皮——這是誰的肺——哥哥,唔,弟弟。我們聽到了屬於我們死去的親孃的嘆息聲。我們看到娘像只斗笠大的黑蝙蝠在眾人的頭頂上飛翔著,我們確切地感覺到肉翅膀扇起來的陰涼的風。可他們全都不知不覺,這群混蛋!弟弟,我們那時候是有如此之神嗎?是的,哥哥,那時候我們就是那樣神。娘吱吱嗷嗷地叫喚著。對,叫聲很尖,直扎耳朵眼裡。我們的心被那叫聲扎得一拘緊,連著又一拘緊。拘緊拘緊又一拘緊。拘緊的滋味可真是難熬難捱。娘娘娘可怕的親孃。娘娘娘可憐的親孃。寒冷的冬天把她凍壞了……他們悲楚地嘆息著……夏天,她是多麼豐滿,翅膀厚墩墩的,像海帶菜的顏色,明晃晃,如同塗了一層牛油……娘在夏天裡牛皮哄哄,蚊虻咀蟲不能把她來阻擋……娘在夏天的夜裡從來不穿衣服……夏天的夜裡我們看到她時她總是赤身裸體……像個熟透了的香瓜……像只剛生下來的小豬……倆奶子像倆小狗崽子,哼哼唧唧地叫喚著,逗著我們,吸引著我們……ma——ma——ma——我們的心發出這樣的叫喚……哥哥,我很難過……弟弟,我也很不好受……唏溜——唏溜——唏溜溜——我們多麼想撲過去,墜在親孃的奶子上……我們哭了……很傷心,鼻涕流到嘴唇上……這時候娘走過來,娘從梧桐樹上摘了兩片大葉子,輕飄飄地飛到我們眼前……娘變成了一隻大蝴喋,梧桐葉是她的綠翅膀。她用翅膀為我們揩鼻涕……她在眾人的頭上飛舞著,把一層又一層的壞運氣覆蓋在他們頭上……我們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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