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悠閒自在地向前走,其實我並不悠閒,一方面適才那場夢幻的餘毒尚未完全清除,我還把一半身心浸泡在幸福的藥酒裡——或者說我的腦袋還在天上身體在地上——幸福的感覺像發了瘋的狗一樣追逐著我狂吠,使我不能很實事求是地與這位被我臆造出來的爬山虎姑娘槍斃掉的方碧玉交談——爬山虎猶如天邊的彩霞漸漸消散,只剩下一團模糊的暗紅存在於我的意識之中——另一方面我的靠心臟部位的衣兜裡裝著三個月勞動換來的人民幣,我強烈感覺到它們的存在,感覺到它對我的心臟乃至神經系統所施加的巨大壓力。它使我精神沉重肉體輕飄。上述兩方面都證實了我與方碧玉同行的第一階段我是一個精神與肉體分裂了的二元論者。
走著走著就晚霞滿天了。爬山虎已融進晚霞,與我脫離了假想的夫妻關係。土路上有邁著沉重的步伐自田野返回的農民。他們臉上都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我和方碧玉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感到他們用仇恨的目光斜視著我們。我下意識地按按衣袋,人民幣一沓全在。田野已基本光禿禿了,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棉花柴還沒拔。偶爾也有一棵樹在路邊挑著碧綠的葉子,生出許多妖氣來,因為別的樹都已落葉惟獨它不落葉。那次給我印象最深至今難以忘記的是一個體重足有二百斤的大胖子開著一輛用12馬力柴油機組裝成的小拖拉機。他端坐在駕駛座上,儼然一座巍巍肉山。車後的小掛斗上,竟插著八面大紅旗,顯得詭怪而神秘。開車的大胖子是我小學的同學,他把拖拉機的油門開到最大,黑煙滾滾,紅旗獵獵,十分英勇悲壯。我和方碧玉向他打招呼。他對我們的招呼不屑一顧。他嚴肅的面孔在我們眼前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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