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來,兩片嘴唇輕輕一鬆,就有一個菸圈兒從他嘴邊騰起,搖搖擺擺去了一段路,然後停住,好像不知道上前好呢轉彎好,得站住了轉一轉念頭,這當兒,那圈子一點一點擴大,那煙色也一點一點變淡起來,大到不能再大,淡到不能再淡,菸圈子也就沒有。
這不過是幾秒鐘間的事情,然而躺在那裡看著的他,卻覺得很久。他第二次(略為有點性急)把嘴唇再那樣一鬆,這回是兩個菸圈兒出來了,廝趕著似的,一前一後,前面那一個在一尺路以內就脹破了,後面那一個卻趕過頭去,——去的很快,因為很快就來不及擴大,他一邊看著,一邊心裡就想著,“這一個也許可以達到帳頂罷?”但是忽然像中了風,那菸圈兒一下子就消得毫無影蹤。
他有點失望。再張嘴。可沒有菸圈兒。只有一團淡到幾乎看不見的口氣和煙的混血兒。於是下意識地把香菸屁股放在嘴角,用力吸一口,屏住氣,打算如法炮製,這當兒,他夫人的腳步聲從房門外來了,——是夫人的腳步聲,決不會錯。老是像拖著鞋皮——拖嚕拖嚕。他一聽見就會頭痛。他會立刻想象到自己的腦袋攤平了成為地板,而他夫人的鞋底——拖過!而且,他好像已經是地板了,他看得見夫人鞋底粘著的煤屑,魚鱗,青菜梗。他忘記了制煙泡泡兒,忘記了有滿嘴的煙在那裡,煙嗆住了喉嚨,咳咳咳——他兩手捧住了腦袋,睜圓著一對恨極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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