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幻聽了無垢的話,笑道:“師傅知道我父子此刻雖不曾出家,卻已沒有家了麼?十年前,我父子在河南原籍不但有家,並是轟轟烈烈熱鬧鬧的大家。自己家裡的眷屬奴僕不在內,就只每日在我家盤桓的親戚朋友,至少也有四五十人,這還不是熱熱鬧鬧的大家嗎?誰知敝內去世後,家政經理無人,家業便一年不如一年的凋零下來。漸漸供給不起親友,親友似漸漸的疏遠不大上門了,更漸漸蓄不起奴僕,奴僕也就一個一個的換上主人了。所有相依不去的,只有這個小子。為人到了這一步,還有看不透的世情嗎?這小子若沒有安頓的所在,我也不捨得就此不顧他。於今既遇著師傅了,正是他的福報。他果能即時皈依三寶,求師傅剃度,我心不但沒有捨不得的念頭,並且深慶他能得所。”無垢合十,口唸阿彌陀佛道:“這就更難得了。”無垢和尚這夜就在船上歇宿。
楊幻陪著談論了多少時事,評騭了多少人物,忽然想起無垢所說的徒弟來,忍不住問道:“師傅在十年前收的那位高足,畢竟姓甚名誰?既到寒舍見過小子,一定也見過我的,我只是想不起何時來過會武藝的出家人來。”無垢略沉吟了一下,笑道:“我那小徒原不曾出家,居士如何想得起來呢。居士不是外人,貧僧不妨直說。小徒到尊府去的時候,貧僧雖不知講他假託甚麼姓名,然可料定他決不肯將真姓名說出。因為他身上的案件很多,在河南地方說出真姓名來,多有不便,並且怕拖累居士。居士廣結納天下豪傑之士,張文祥這個人,居士曾聽人談起過嗎?”楊幻道:“不是四川的梟匪頭目張文祥麼?”無垢和尚笑道:“除了那個張文祥,那裡還有第二個張文祥,夠得上稱天下豪傑之士呢?”楊幻也點頭笑道:“那是時常聽得有人談起他,說他武藝高強,性情豪俠,實在是一個數一數二的好漢。不過談論他的人,沒一個不嘆息他,說他可惜走錯了道路。以那們好的天資能耐,不走向正路上去,建功立業,將來封妻廕子,卻專一結交川中無賴,成群結隊的販私鹽。聽說幾次與官兵對壘,都是張文祥打勝了,官廳幾番想招安他,他不但不理,並殺戮了好幾名官員,弄得官府沒有法子,只好懸重賞捉拿他。我聽了張文祥這種行為,也委實有些替他可惜。大師傅的高足,就是張文祥麼?”無垢也嘆了一口氣,說道:“凡事不是身歷其境的,不容易明白。以張文祥的聰明智識,何嘗分辨不出邪正。譬如騎在老虎背上的人,豈不自知危險,急想跳下虎背來。但是不跳下,不得近虎口;跳下來反不能免了。如果有方法能跳下此背,又可免遭虎口,張文祥早已改邪歸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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