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裕笑著:“胡說除了昆蟲之外,甚麼也不懂,他甚至不知道穿長褲時拉鍊是一定在前面的。”
我被他的話,逗得笑了起來,仍然在看手中的一篇專考證阿房宮廢址的文章。阿房宮可能是當時地球上最龐大的建築物群,傳說大火燒了近三個月。才將之完全燒燬,自然也只剩下了一個幾乎無可查考的大廢墟。這篇考證文章指出,廢墟之中,唯一可尋的痕跡,是一座高大的夯上臺基,有七公尺高,一千公尺長。再就是唐朝杜牧留下的那篇“阿房宮賦”了。
在考證文字所附的眾多圖片,包括高空拍攝的鳥瞰圖片上,怎能想像得到,如今那一大片的荒涼土地上,在若干年之前輝煌繁華到了這種程度:“東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離宮、別館相望於道,窮年忘歸,猶不能偏及。”
溫寶裕見我冷冷地並不理他,就探頭探腦過來,看我在看甚麼,然後發表議論:”哼,研究早已不存在的建築物,不如研究現在還存在的。中國傳統是不注重實用科學,只在文采上做功夫。甚麼‘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朗誦起來好聽,真要照所描寫的去畫一幅平面圖出來,誰也沒有辦法。”
我很同意溫寶裕的說法,笑了一下:“就算當年建造宮殿時有詳盡的圖樣,經過那麼多年,自然也不存在了。”
溫寶裕說道:“至少有還存在的可能——不必去研究古代的東西了——”
他說到這裡,揚了揚手中的那隻扁平箱子:“我發現了陳長青那屋子的全部建築藍圖,屋子原來是在八十五年前開始建造的,每一張圖紙上都有日期。”
原來是因為他有了這個發現,所以才來找我的,我本來對他手中的那隻木箱子還有點好奇,因為箱子看來古色古香,非同凡響,但現在既然知道內容只不過是屋子的建造藍圖,自然也提不起興趣來了。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你可以研究一下,看不懂的,找你舅父指點一下,他是建築師。”
溫室裕道:“我早已這樣做了。”我嘆了一口氣,知道若不是給他一個切實的回答,他不會肯就此放棄了。所以,我放下了手中的文章,直視著他:“好,那麼,還有甚麼疑問?”
他高興得直跳了起來:“疑問大著哩,房子一共只有五層高,是不是?分成左右兩翼,是不是?每翼都是五層,是不是?”
我不等他講完,就陡然大喝一聲:“說話要簡單一點,是不是?”
那一聲大喝,令他愣了半晌,才咕噥了一句:“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是不是?長話短說:房子只有五層,可是圖紙卻顯示房子應該有六層。”
他一面說,一面拍打著那箱子,準備開啟箱子來。我連忙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
我知道那種舊式的設計圖紙,一張一張,大得離奇,透過化學顯影液複製出來,全是藍色底,白色的線條,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手指摸上去,面板會發澀,看這種圖紙實在不是甚麼愉快的事。
溫寶裕直視著我:“你能立刻解釋為什麼設計圖有六層,而實際上屋子只有五層?”我笑了一下:“至少有十種,你要聽哪一種?”
溫寶裕道:“最合理的一種。”
我道:“設計計畫後來作了修改,只造了五層,取消了其中的一層。”溫寶裕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縮了縮手,還是打開了那箱子的蓋子,把箱蓋的裡面向著我,我看到箱蓋的內部,有一塊白銅片,大小和箱蓋一樣,白銅片上鐫著字,字跡上塗著青綠色,雖然年代久遠,但看起來十分奪目,字跡是隸書。個個分明,絕不潦草。
在那銅板上鑄的字如下:“懷祖樓敦請歐西名師泰雲士精心設計,共高六層,全部建築於動土日起九百九十九日之內,悉數完成,六層圖紙存於此箱,後代陳氏子孫,若於六層之中,任何一層,拆卸改建者,皆屬不孝大罪,切記切記。陳英蓀手記。”
下面是年月日,算算,是八十五年之前。
溫寶裕不說什麼,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在銅版上鑄著的字,兩次提到“六層”,那麼我剛才的說法,自然不能成立了。
屋子的設計圖紙是六層,造好的時候,確然也有證明是六層,為什麼到了陳長青的手中,會變成五層了呢?這的確有點難以解釋。
溫寶裕見我沉吟不語,故意咳嗽了一聲:“我沒有十個解釋那麼多,但三、四個解釋還是有的。”
我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會有什麼好話說出來。果然,他道:“第一個可能,有不孝子孫,拆了一層;第二個可能,最下面的一層,陷進地中去了;第三個可能,陳老太爺當時年邁力衰,耳聾眼花,數錯了一層,也是有的。”
我“哈哈”乾笑了一下:“有趣,有趣。”
這小子人甚精靈,見我神色不善,倒也不敢再說甚麼,只是不出聲的,等著我的解釋。
我道:“八十五年,經歷了三代到四代,當然是陳長青的父親或祖父,拆掉了最高的一層。”
溫寶裕問:“為什麼?”
我有點光火:“問拆樓的人去,我怎麼知道。”
溫寶裕更不敢說甚麼了,委委屈屈的合上箱蓋,慢慢退了出去,我再拿起那篇文章來看,剛才還看得津津有味,大有聯想的,這時,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不等他退到門口,我抬頭向他望去,他有點賊頭賊腦地指了指箱子、又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只好嘆了一聲,他像一蘋免子一樣跳向前來,開啟箱子,待把箱中的圖紙一張張攤開來,圖紙每一張至少有一公尺見方,我書房哪有那麼大,所以忙道:“一張一張看吧。”
溫寶裕道:“其實,應該到那屋子去看的,在頂層有一個廳堂,把圖紙上的一切,原樣縮小了,全刻在大理石的牆上、牆角,也有銅板上刻著的字。”
我“嗯”了一聲,心知下代子孫拆了一層的說法,也難以成立了。
因為若是祖訓只是刻在銅板上,還可以說是後代子孫未曾發現,不知道有這樣的訓示,若是刻在牆上,斷無不知之理,只怕陳長青的父親和祖父不敢違背祖訓。
陳長青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他想把屋子拆了一層去,那是說動手就動手,絕不必擇什麼黃道吉日。可是我認識陳長青相當久了,從來也沒有聽說他曾把屋子改建過。
奇怪的是,若是一切都刻在牆上,那麼,何以陳長青竟會未曾留意到屋子少了一層呢?這實在是有點不可思議的事,可惜陳長青下落不明,不然當面一問,這個疑團是立時可以解開的。
溫寶裕看出了我神情疑惑,說道:“陳長青一個人用不了那麼多地方,或許他根本沒有去過那個廳堂。”
我搖頭:“他這脾氣,小時候焉有不滿屋子亂鑽的?一定曾見過,那可能是他家族的一個秘密,所以他從來也不提。”
溫寶裕神情悵然若失:“和心中保持秘密的人做朋友,太沒有意思了。”
我“哼”了一聲:“任何人都有權保留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的,陳長青的上代究竟是幹什麼的,我就不知道。”
溫寶裕嘟起了嘴:“是啊,我問過他,他不肯說。”
我又說了一句:“可別理別人私事。”
一面說,一面攤開了第一張圖紙來,一看可就知道,那是屋子的地窖。
不知道為什麼,陳長青十分喜歡那地窖,幾乎所有活動都在地窖中進行,例如召靈大會,研究那隻拼圖箱子,裝置精密的切割儀器等等,他在做那些事的時候,甚至就胡亂睡在地窖之中,不管屋子有著上百間房間。
不但如此,建造屋子的那位陳老先生(假設是陳長青的曾祖父),對地窖一定也十分偏愛,因為屋子的地窖建造得十分好,而且,有巨大的通風管,由地下通到花園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