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連聲道歉,牧人才又道:“他講的話,我也不是很聽得懂,我的俄國話不是很好——”
巴圖的聲音聽來很意外:“他講俄文?”接著,他又自言自語:“他應該會點俄語的。”
牧人繼續著:“我只聽懂,他說自己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比我們的喬巴山元帥還要偉大,至少一樣,他又取出了照相機,叫我替他照相,對了,就是在這裡……大概就在這裡。”
那時,巴圖和牧人,一定已到當日牧人見到元帥處,所以牧人才這樣說,草原上到處一樣,牧人自己也未能十分肯定。
牧人繼續著:“拍了照,他說一定會有人來問我關於見過他的事,這張照片,可以換許多匹馬……哼,他騙人,照相機給一個軍人拿去,甚至沒有還給我。”
巴圖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怎麼也聽不清楚,想來是無關緊要的話。
牧人在憤憤不平:“還警告我不能對任何人說。拍了照後,他就拖著那箱子走,箱子看來很重,他半天也邁不出一步,我想幫他,他又不要。”
巴圖問:“他走得很慢,能走到什麼地方去?”
牧人笑了起來:“照我看,哪裡也走不到,我告訴他,三公里外,有我們的營帳,他都發了半天怔。”
巴圖嘆了一聲:“可是他卻不見了。”
牧人停了片刻,才道:“草原上有時……會有點怪事,不是人所能明白的。”
巴圖問得十分小心;“照你看,會不會他那箱子裡的東西貴重,有人把他殺了之後……埋葬,把箱子中的東西取走了?”
牧人怒道:“以前,草原上有強盜的時候,或者會有這種事,現在,我們全是正當的牧人,誰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巴圖果然相當能幹,他的這個假設,對於一個人拖著一隻箱子在草原上消失,可以說是最好的解釋。)
(我甚至以為那是唯一的可能。)
(白素卻只是說:有可能。)
巴圖“嗯”了一聲,“當然,草原上……唉,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見過他?”
牧人的聲音中有點遲疑:“這……很奇怪,營地上……他好象到過營地。”
巴圖的聲音大是興奮:“就是三公里之外的那幾個營帳?你怎麼知道他好象去過?可是他留下了什麼?”
牧人道:“不是,而是小那斯吐模模糊糊說過一些話,很令人奇怪。”
(“那斯吐”是相當普通的蒙古人名字。加上一個“小”字,表示那是一個小孩子。)
巴圖忙問:“小那斯吐,多大了?”
牧人道:“兩歲多,剛在學講話,草原上的孩子長得鈍,大人又忙,捧著孩子講話的時間少,孩子學話也慢,所以——”
巴圖急速打斷了牧人的話:“小那斯吐說了什麼?”
牧人道:“小孩子的話——”
巴圖急道:“你不記得了?請帶我去見小那斯吐。”
牧人駭然:“在小孩子口裡,能問出什麼?”
巴科沒有回答,再接下來,就是他和一個小孩子在對話,小孩子的話斷斷續續,口齒不清,有許多時候,聽來象是一面在吮吸著手指,一面在說話,又會忽然哭起來。
(巴圖相當珍惜錄音帶,孩子哭的時候,含糊不清時,他誘導孩子講的話都沒有錄,跳過去,所以聽起來,更是雜亂之極。)
(孩子所說的話中,真正對找人有點用處的,只有幾句。那孩子的語言能力相當差,莫非正如那牧人所說,草原上的孩子,由於見到大人的機會少,所以學話也遲?)
(郭靖在蒙古草原上長大,到四歲才說話。)
孩子在經過了反覆的詢問之後,才道:“有人……沒見過的人……拉著大箱子來……要水喝……他要水喝……要水喝……”
巴圖耐著性子,又講了很多好話,才問:“你給他水喝了?”
孩子卻又岔了開去,說了不少不知所云的話,牧人的聲音傳出來:“孩子還小,不會懂得舀水給客人,多半是客人自己去舀水。”
孩子忽然又叫了起來:“水,水,那邊。”
牧人道:“水,或馬乳酒,都在那個大營帳中。”巴圖“嗯”了一聲——他自然向那個大營帳看了一眼,然後又問:“那人,你沒見過的,進營帳去舀水喝了?”
孩子總算答應得相當快:“是。”
巴圖儘量把話說得慢:“他離開的時候,向哪一個方向走的?”這句話相當複雜,巴圖在說的時候,多半比手劃腳,花了很多功夫,可是孩子一聽,就放聲大哭起來。
這時又出現了一個女人安慰拍打孩子的聲音,那女人道:“別問他,他什麼也不知道。”
女人說著,聽起來象是抱著孩子奔了開去,因為孩子的哭聲,正在迅速遠離。那牧人道:“孩子自己向人說起過那個陌生人的事,當天晚上,大人放牧回來,孩子就說了,說到最後,就是你問的那個問題。”
巴圖發急:“孩子怎麼說?”
牧人頓了一頓:“孩子說,那人……進了大營帳之後,沒有出來過。”
巴圖發出了一下如同抽噎的聲音:“沒有出來過?這是什麼話?”
牧人道:“是啊!當時聽到的大人都笑,孩子的父親很生氣,打了他一下,又呼喝他不許胡言亂語,所以你剛才一問,他就哭了。我早就說過,在孩子口裡,問不出什麼來的。”
巴圖發出的一下沉吟聲。
錄音到這裡又是一個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