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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當時大家都不問,主要是由於被“佛掌”這個稱呼懾住了心靈,覺得既然和菩薩有關,那麼,一切神異,都可以接受,也不必深究——在宗教神話氣氛濃烈的情形下,這是很平常的事。

許多人之中,我是例外,我實在想問一問,那手掌是真的還是假的。

可是我才輕輕拉了七叔的一下衣角,表示有話要問他,他就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先別出聲,有話等一會兒再說。

他既然有了這樣的暗示,我自然只好忍了下來。反正我年紀雖然小,但和七叔天南地北,作竟夜之談,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時,族中的長老都已答允了七叔的請求,七叔的神情也就嚴肅了起來,一提氣,發話之時,聲音鏗鏘,強而有力。他道:“這盒子放在正樑之上,七日之後,我就會帶走。在這七天之內,若有誰敢去妄動,或對之有不敬褻瀆,事關全族福祉,莫怪我衛七不講情面!”

一番話詞正意嚴,說得全場,鴉雀無聲。七叔就在這時,一撩衣襟,帶著那隻長盒,身形上拔,“嗖”地一聲,便已飛身上樑。

族中武風極盛,幾乎誰都在武術上下過點功夫。七叔露了這麼一手,一時之間,掌聲雷動。

七叔並不是整個人都上了正樑——正樑之上,既然是神聖的所在,若是整個人都上去,就大不敬了。他只是一手搭住了正樑,一手舉盒,放到了正樑之上,然後一鬆手,飄然而下,落地無聲。

他落地之後,向各人拱手:“遠行疲倦,不陪各位了,七日之內,若有遠客來,一概由我應付就是。”

他一再提及會有“遠客”來,卻又不說明是何等樣人,更是叫人好奇心大發。

他說著,過來拉住了我的手,就一起向外走去,我本來就打算藉故跟他離去,唯恐長者不允,這一下,更是名正言順之至了。

七叔在大屋角落處的一個院子中獨居,這院子平時很少人來,七叔不在的時候,也就空著。院中種了許多竹子,綠蔭森森,很是幽靜。

(這院子,後來由我師父王天兵居住。我師父王天兵是一個極神秘的人物,是我武術的啟蒙,他也是由七叔帶來的——這些事,我都會記述在《少年衛斯理》中。)

還沒有進院子,我就急不及待地問:“七叔,那隻手掌,究竟——”

誰知一反常態——七叔本來,最喜歡我問各種問題,越古怪越好,但這次他打斷了我的話,沉聲道:“莫問真偽,莫問。”

我有點不服氣,還是問了一句:“為甚麼?”

七叔有好一會不出聲,這才道:“因為我也不知道。”

他頓了一頓,又道:“真假、虛實,其實都是一樣的,當是真的就真了,當是假的就假了,當是虛的就虛了,當是實的就實了!”

我在向各人敘述到這裡時,伸手在臉上重重抹了一下:“當時七叔說得很認真,可是我卻根本不懂!”

紅綾急問:“現在明白了?”

我笑了一下:“還是不明白——據說,若是明白了,那就是大徹大悟的境界,立地成佛了!”

七叔的話,類似“佛偈”,含有似是而非的哲理,誰都會說,容易得很。聽的人也大都不求甚解,最多興一時之感嘆;或略有所悟,絕少真有人真去深究——如果真要研究何以把假作真時假就會真,那是一輩子也弄不明白的事。

我們之間,白素和我,自然懂得這個道理,溫寶裕也明白,只有紅綾,從未接觸過這類偈語,雖然她的知識豐富之至,可是我轉述的那幾句話,卻聽得她目瞪口呆,不住的搖頭,不明其中的深意。

白素唯恐她想得入魔,忙道:“孩子,這種話,當不得真,不必去細想。”

紅綾卻道:“當不得真,那就是假的了,可是假的又可以當真的,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令氣氛輕鬆:“就是那麼一回事,說的人故意要令人不明白。”

紅綾畢竟單純,聽了信以為真,“哈哈”一笑,不再去深究了。

當時,我等七叔說完,就十分肯定地說了一句:“當然是假的,那手掌看起來太像是真的了,所以是假的。”

話一出口,我發現越說越糊塗了,就再自我解釋:“我的意思是,那手掌看來像是活的一樣,像長在人身上一樣,所以當然是假的。”

因為太像真的,太像活的,所以當然是假的。這種說法,聽起來有點拗口,但卻能說明事實——一隻離開了人體的手掌,儲存得再好,也不可能和長在人體上一樣,所以它是假的。

我當時,對自己能有這樣的分析,感到很得意。七叔卻沒有說甚麼,只是在我的肩上拍了拍。

當晚,七叔表現得很沉默,和往日滔滔不絕不同,只是喝悶酒,我陪他喝了幾杯,他打發我走:“去睡吧,過兩天,或許有熱鬧看。”

我問了一句:“可是有遠客來?”

七叔皺著眉,並沒有回答,我再問:“來的會是阿等樣人?”

七叔吸了一口氣:“不知道,只知道一定會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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