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東西又可能是每個人的秘密。一個人獨自飲泣總有那麼一點私底下的感覺,尤其是對一個男人而言,這很可能成為他的一個羞於公佈的秘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篇文章不是我樂意寫的,我幾次寫寫丟丟,便秘式的痛苦寫作過程,也足夠證明了我的不樂意是真實的。但我又不忍放棄。我說的是不忍,是一種欲言又止又欲罷不能的無奈與掙扎。我為什麼要被這件渺小事情折磨?是因為我在其見了一些奇特動人的景象,一些母親的東西:她的命運,她的愛,她的苦,她的過去和現在。換句話說,現在的我再也不相信“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類老掉牙的東西。這些東西只會讓我們變動更加虛弱,更加冷漠,更加傻乎乎:不是可愛的傻乎乎,而是可憐的傻乎乎。真正的傻乎乎。
孩時的眼淚是不值得說的,因為它總是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哭聲,哭聲裡藏足了反抗和祈求,眼淚是不屈鬥志的流露,也是繳械投降的詔書。當眼淚藏有心計時,眼淚已經失卻了眼淚本色,變得更像一把刀,一手武器。但我似乎要除外。我是個在哭方面有些怪異和異常的人。母親說,我生來就不愛哭,一哭喉嚨就啞,叫人心疼。誰心疼?在那個愛心被貧困和愚昧矇蔽的年代,唯有母親。我覺得,那個年代只有母親才會為一個少年的啼哭心動——那是一個人人都在啼哭的年代,你哭說明你和大家一樣,有什麼可心疼的?很正常嘛。哭啞了喉嚨不叫怪異,也許該叫脆弱(所以才讓母親心疼)。我的怪異是,母親說我哭大了就會犯病,手腳抽筋,口吐白沫,跟犯癲癇病似的,叫人害怕。說實話,因為與生俱來有這個毛病——哭大了身體會抽筋,吐白沫,所以只要我一開哭,母親總是來跟我說好話,勸我,騙我,讓我及時止哭。這簡直讓我的哥哥姐姐妒忌極了,他們哭母親從來不會理睬的。父親脾氣暴躁,經常把我的哥哥、姐姐打得哭聲動天。母親看見了,視而不見,有時還落井下石,在一旁煽風點火,鼓勵父親打。只有我,母親是不準父親打的,打了也會及時替我解圍,像老母雞護小雞把我護在懷裡,替我接打。有一次,母親不在家,父親把我打狠了,我哭得死去活來,舊病復發,抽筋,並引發休克,人中被掐青了才緩過神來。母親回家知道後,拿起菜刀,把一張小桌子砍破了一個角,警告父親,如果再打我她就把我殺了(免得我再受罪的意思)。那個兇惡的樣子,讓父親都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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