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樹街那麼短促,他開著麵包車來來往往,不知多少次路過了保潤的家。白天路過,他總是加速,匆忙穿越時裝店裡人群的目光,夜裡他反而減速慢行,趁著難得的安靜,打量一下保潤的家,只是打量,不算觀察,也不是睹物思人,他惦記的,其實是一棵樹。時裝店的霓虹燈光打在那片年久失修的屋頂上,他每次都注意到那棵桑樹,一棵桑樹,端端正正地長在保潤家的屋頂上。不知是哪隻鳥銜來的桑葚,在這片寂靜的屋頂上找到了沃土,幾年下來,桑樹足有半人高了,竟然長得枝葉茂盛。
曾經有幾個孩子爬上保潤家的房頂,去摘桑葉,被時裝店的馬師母罵下來了。馬師母說如果不是她看著,屋頂上的桑樹早就被人拔掉去喂蠶寶寶了,不僅是孩子調皮,某些黑良心的街坊鄰居說不定也有上房揭瓦之心。誰都有機會爬上保潤家的屋頂,因為那片屋頂下面,已經空無一人了。
保潤的父親去了天堂。他死於第三次中風,據說臨死前要去拿一隻拖鞋,拖鞋只穿上了一隻腳,人先走了。來不及說出臨終遺言,死者走得不甘心,遺容便顯得古怪嚇人,他看起來怒髮衝冠,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怎麼也抹不攏,嘴巴張大了,保持著吶喊的口型。粟寶珍怕嚇著別人,在丈夫的遮臉布上繫了帶子,像一隻口罩綁在腦後,誰也不敢去解開那隻口罩,如此,左鄰右舍誰也沒有瞻仰到死者真正的遺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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