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只有那隻狗伴著他了,狗是黑的,只有四隻蹄子上方有一圈白,他一直稱它為“草上飛”。狗已經老了,早就飛不起來了,毛色已不再光鮮,眼神也遠不如年輕那會兒活泛了。它和他一樣,總想找個地方臥一會兒,臥下了就犯呆,看看這兒,望望那兒,似乎什麼都看到了,又似乎什麼也沒看見。兩眼空洞茫然,春夏秋冬,暑熱嚴寒,四季週而復始地在身邊流過。在他的記憶裡,狗差不多有二十歲了,對人來說這個年紀正是大小夥子,日子可著勁兒往前奔,但對狗來說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他總是在想:它是捨不得他吶,努力著活,好給他作個伴兒。它的母親、母親的母親,已經伴著他幾十年了。
此時,一人、一狗,蹲坐在院子裡,太陽西斜,半個山坡都暗了下來。一人、一狗往那山坡上望,山坡上還是那十四座墳,墳已經培了土,很新鮮的樣子。十四座墳似乎在醒著,和一人、一狗遙遙相望著。
西斜的餘暉染在他的眼睛裡,眼睛早就渾濁了,臉也像樹皮一樣溝溝坎坎的,他凝在那兒不動,痴痴幻幻的,五十多年了,他就這麼守望著。
夕陽在他眼前跳了一下,太陽隱到西邊那個山尖後面去了。有風,是微風,飄飄揚揚地蕩過來,五十年前那一幕又如夢如幻地走了過來,槍聲、喊殺聲,還有那支一直沒有吹響的軍號,一起淹沒了現在,淹沒了現在已經七十二歲的王青貴。他蹲在那兒,如一隻木雕,有淚水,是兩行濁淚,熱熱的、鹹鹹的爬過他的臉頰和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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