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十年前,有一冬天的早上,我騎車去找一個人。當時北京的上空飄著一層混了煤煙的髒霧,好象一口粘痰;我的腳踏車喀喀做響,好象一隻鐵皮玩具鴨子;我穿了一件油膩膩的棉襖,頭上戴了一頂舊氈帽。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的。
北京城的中心是紫禁城,繞著紫禁城有一些街道名和紫禁城有些關係,比方說,太僕寺街,光祿寺街,內務府街等等。有條衚衕叫餑餑房,大概那裡過去是專給皇宮大內蒸餑餑的;有條衚衕叫xx子府,過去大概住了一些為大內服務的奶媽。那些衚衕裡的房子都不怎麼樣。七三年到七四年,我經常到那一帶去,對那一帶的情形知之甚詳。當時那一帶的衚衕裡都鋪了柏油,但是衚衕還是那麼窄。有些破房子拆掉了,但是沒有好好翻蓋。新蓋的房子都是用燒得很次的紅磚砌的,背面甚至是空心的煤渣磚。沒有翻蓋的房子都是又矮又破的四合院,和過去完全一樣。和過去不一樣的還有每條衚衕裡都多了一間灰渣磚砌的小房子,那就是公共廁所。過去這種房子也有,但是不那麼多,這是因為院裡的茅房都被填死了,大家都得上公共廁所。自從有了這種小房子,每一條街都臭得厲害。冬天裡我騎一輛腳踏車,從那些衚衕裡經過,路兩邊都結了薄冰。我看到那些房子上都噴上了青灰,好象死了爹又死了孃的模樣。過去北京城裡,只有煤鋪牆上才噴青灰。但是尼克松來北京時,到處都噴了青灰,象煤鋪一樣。大概覺得這樣比較美。我小的時候就沒看出煤鋪怎麼美。我是清晨路過那些衚衕的。北京城裡當時有一層薄霧,所以沒有風。天氣很冷,但是並沒有冷到凍鼻子的程度。那時候除了上早班的人,都還沒起來。在衚衕口碰見一位少婦,正在倒尿盆。她的頭髮還能看出一點理髮館的模樣,身上裹了一件緞子的(或者是線綈的,這兩種東西我分不清楚)的絲綿小棉襖,下面穿一件粉紅的棉毛褲,腳下踩著兩個毛窩(就是那種氈面鬆緊口的棉鞋),睡眼惺鬆,手提一個搪瓷痰桶迎面走來。棉襖和痰桶都是嶄新的,這些跡象表明,她結婚還不到一個禮拜。當時我正盯著她領口看,因為她的脖子和胸口象雪一樣白。我記得她是很漂亮的,但是現在想不起她的模樣。就我當時的年齡來說,記性本不該這麼壞。這是因為她走到了下水道口上,就把痰桶一倒。不僅是嘩啦一聲,裡面還滾出兩節屎來。所以我就沒記住她的模樣,只記住了屎的模樣,那屎橛子無比之粗,無比之壯。那東西就凍在了鐵蓖子上,大概要凍一冬天。在那上面還要凍上剩麵條,剩米飯,好象一塊奇形怪狀的薩其瑪。這件事情好象馬路上凍結的一口粘痰,凍進了我的腦子裡,大概要到我死後,才會釋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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