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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2020年。早上,我駛入公司的停車場時,霧汽正濃。清晨霧汽稀薄,隨著上午的臨近,逐漸達到對面不見人的程度——現在正是對面不見人的時刻。停車場上的柏油地溼得好像剛被水洗過,又黑又亮。停車場上到處是參天巨樹,葉子黑得像深秋的腐葉,樹皮往下淌著水。在濃霧之中,樹好像患了病。我停在自己的車位上,把手搭在腮下,就這樣不動了。從大學時代開始,我就經常這個模樣,有人叫我揚子鱷,有人叫我守宮——總之都是些爬蟲。我自己還要補充一句,我像冬天的爬蟲,不像夏天的爬蟲。大夫說我有抑鬱症。他還說,假如我的病治不好,就活不到畢業。他動員我住院,以便用電打我的腦袋,但我堅決不答應。他給我開了不少藥,我拿回去餵我養的那隻綠毛烏龜。烏龜吃了那些藥,變得焦躁起來,在魚缸裡焦急地爬來爬去,聽到音樂就人立起來跳迪斯科,一夜之間毛就變了色,變成了一隻紅毛烏龜——這些藥真是厲害。我沒吃那些藥也活到了大學畢業。但這個診斷是正確的:我是有抑鬱症。抑鬱症暫時不會讓我死去,它使我招人討厭,在停車場上也是這樣。
在黑色的停車場正面,是一片連綿不絕的玻璃樓房。現在沒有下雨,但停車場上卻是一片雨景。車窗外面站了一個人,穿著橡膠雨衣,雨衣又黑又亮,像鯨魚的皮——這是保安人員。我把車窗搖了下來,問道:你有什麼問題?他愣了一下,臉上泛起了笑容,說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這話的意思是說,停車場不是發愣的地方。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從車上下來,到辦公室裡去——假如我不走的話,他就會在我面前站下去,站下去的意思也是說:停車場不是發愣的地方。保安人員像英國紳士一樣體面,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相比之下,我們倒像是些土匪。我狠狠地把車門摔上,背對著他時,偷偷放了個惡毒的臭屁——我猜他是聞到味了,然後他會在例行報告裡說,我在停車場上的行為不端正——隨他去好了。走進辦公室,我在桌後坐下,坐了沒一會兒,對面又站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她站在這裡的意思是說:辦公室也不是發愣的地方。到處都不是發愣的地方。我把手從腮下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伸直了脖子,正視著我的上司——早上我來上班時的情形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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