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班是吃住都在學校,每天早上有早訓練,晚上有晚點名,吃在教工食堂,住是從家搬來行李,集中在教學樓的三樓,走廊盡頭的兩間,分別為男女生宿舍。這一週內,學校裡充斥了一股莫名的緊張空氣,女生們不那麼聒噪,男生們就更為沉默了。大家都不願意多在學校逗留,下了學便匆匆地走過操場,走出校門,操場上也空寂了。學校裡,就在他們的身邊,某一個地方,正在發生不幸的可怖的事情。這一個念頭壓在每一個學生的心上。此時,學校很造作地在一早一晚吹起了軍號,是工宣隊裡一名從部隊復員的號兵擔任吹號。學生是按地段分進校的,就住在學校的附近,所以都能從家裡聽到號聲。軍號聲橫亙在這昔日繁鬧,如今已清寂下來的人口密集的街市上空,帶著一股粗暴之氣。它就像一個兇蠻的外族人,侵入了安寧祥和的友邦。
這一天下午,他和他的好友,阿五頭,相約要去人民廣場。這一陣子,他和阿五頭越來越親密。阿五頭個子比他還要矮,也戴一副近視眼鏡,但同樣不是會被人叫做"四眼狗"的型別。他住在這街上的一條公寓弄堂內,有著良好的知識分子家庭的出身。他家一共有兄弟五個,一律戴著瓶底厚的近視眼鏡,他排第五,所以叫阿五頭。他雖然矮,而且瘦,但他卻有著一股沉著大度的氣質,很成熟老練的樣子,這未免就有點滑稽。人們並不給他起綽號,而是直接以"阿五頭"的暱稱來稱他,這就有一些戲謔的意思了,但卻是友善的。因為阿五頭看起來真的很好玩。他愛到阿五頭家裡去,阿五頭家的書多,他看的書大多是從阿五頭家借來的。他父親學校裡的紅衛兵已經給他家的書櫥打了封條,可他們全有辦法從打了封條的書櫥裡拿書看。怎麼樣把書櫥的門卸下來,再裝回去,他們都有一套了。是哲學和政治的話題,將他們結合起來的。阿五頭也喜歡到他家去。他家是寧波人,家中長年飄散著一股鹹鯗的氣味。他們倆人就像舊時代裡的人物一樣,相對半臥在一張老式寧波眠床上談話,看書。這張寧波眠床不論冬夏,都掛一頂夏布帳子,布質很粗,經緯又很稀疏,光亮透進來,有一點昏暗,很幽靜。眠床的靠牆的一面,是一個鑲著一排小抽屜的架子,小抽屜原是為放吃食零嘴,現在則放了他小時候玩過的,玻璃彈子,香菸牌子,蛐蛐罐,缺了口的喂鳥食的小磁碗,是有著家世背景的男孩子的玩意兒。他們頭枕著被子卷,將男孩子的不愛清潔的頭油味染在上面,有些膩歪,卻不在乎,還覺得很自在。未長成的小男生,都是有些像小女孩子的,喜歡擠在一塊。嘴也是碎的,只是自覺得是個男生,不能像女生那樣家長裡短,就找些比較硬氣的話來說:黑格爾,中途島戰役,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可能性,等等。光是在寧波眠床上,或者阿五頭家四壁書架的書房裡,談著這些,還嫌不夠享受他們的友情似的,他們有時候還需出去。比如,去人民廣場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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