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怎麼?”
“誰知道!”童霜威搖頭拭汗,“中國官場的事,誰也猜不透。可是謝元嵩這個渾蛋,看到現在美國人吃香,他又找到美國佬做後臺了。真會投機!”說著,連連搖扇。
午飯,房東陳太太家的女傭人侯嫂送來的菜是:一隻炒回鍋肉,一隻肉絲炒嫩薑絲,外加一隻素榨菜湯。菜是不錯,只是辣些,天熱吃了火氣大。童霜威讓侯嫂把菜端回去,說:“你的菜不錯,但今天有事,不吃了,我們要出去吃。”家霆納悶,見童霜威看看手錶,說:“走,家霆,我們今天去吃麵,上‘陸稿薦’!”他掏出一盒萬金油來往額上搽,說:“你可能不知道吧?今天是你媽媽的生日!”
家霆這才恍然大悟,爸爸又在思念死去的媽媽柳葦了。
冒著酷暑炎炎,兩人渾身汗溼地到了“陸稿薦”。這是一傢俱有濃厚蘇州風味的酒家,經營麵食、江蘇菜餚、醬肉醬雞、油酥麻雀及各種滷菜。“陸稿薦”在蘇州出名,在上海也出名。重慶的“陸稿薦”是下江人開的,下江人抗戰滯留四川,思念家鄉,留戀家鄉風味,來吃喝的很多。
童霜威和家霆走進館店時,館店裡生意興隆,兩人在角落裡找了兩個座位。坐定後,童霜威點了一碟油酥麻雀,一碟醬鴨,又點了兩碗排骨麵,嘆了口氣說:“當年,同你母親在蘇州時,有一次去觀前街,到‘陸稿薦’吃麵,她愛吃的是雪菜蝦仁面或是鱔絲面,但這兩種面,在重慶都是吃不到的。今天我們吃排骨麵來紀念她的生辰,只是她去世已經十二年了!”言下不勝悼念。
一會兒,菜來了,面也來了,兩人吃將起來。童霜威說:“這裡的滷菜本來以鮮香帶甜、鮮嫩爽口為特色,享譽江南。現在到了四川,味道全變了!東西一樣,滋味不同,沒吃頭了。可是名氣大,貨色不好,人家也還是趨之若鶩,怪不得人要圖虛名了。有了名聲,總是值錢的。謝元嵩從美國弄個榮譽法學博士頭銜鍍金歸來,也是深諳此道了。”說畢,搖頭苦笑。
見爸爸有些感慨,家霆有意岔開爸爸的思緒,問:“這店怎麼起了個這樣怪的名字?什麼意思?過去我不懂,現在思索了半天也還是不懂。”
童霜威說:“這還是你媽媽當年在蘇州‘陸稿薦’店裡講給我聽的呢。想不到,一晃十幾年,現在我來講給你聽了。人生的事,真難預料。提起‘陸稿薦’的店名,有段傳說:清末蘇州觀前街上,有家陸記館店,開張後因為酒菜沒有特色,虧損很大,老闆想典去酒店回鄉務農。這天睡覺,忽見一個道人來了,老闆一看,這遊方道士過去常來乞討,不過現在穿得十分體面,仙風道骨、氣度不凡了。道士說:‘我是呂洞賓,特來辭行,謝謝你平口經常接濟。你曾送我一床草墊,我留在我棲身的懸橋之下,那是寶物,速去取來!’老闆夢醒,趕到道士棲身的懸橋下,發現道士已死,便購買棺木掩埋,把草墊拿回家,但看來看去,並無什麼奇特,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最後將草墊扔在屋後柴堆上。哪知第二天,廚師抱柴把草墊也抱到灶前,扯一把草塞進灶去,一股香味充滿堂屋。鍋內做的醬肉、醬鴨等異香撲鼻。老闆忙將燒剩的草墊珍藏起來,每次取一小節生火,不論做什麼菜都特別味美可口。從此,陸家館店生意興隆門庭若市,店名改為‘陸草墊’。蘇州一些文人說這店名粗俗,取其諧音,改為‘陸稿薦’,名氣就越來越大了!”
家霆聽了,一邊吃著油酥麻雀,一邊連連點頭,說:“原來如此!我看是陸老闆生意蕭條,編造了這樣一個神仙故事招徠生意也未可知。”
童霜威笑了,說:“也有可能!不過,幹什麼都要有特色,說不定原來這陸老闆用的廚子不行,沒有特色,沒有看家菜,後來僱的廚子在做醬肉、醬鴨上有特色,所以興旺起來。真正‘陸稿薦’的醬四喜肉,顏色紅豔,肥而不膩,吃到嘴裡就化,確是與眾不同有特色的。說到這裡,忽然觸動情懷,說:“我這人,一生不算得意,主要原因就像做生意沒有特色一樣,在這魍魎世界,只好門庭冷落,不過我卻安之若素!別人哭笑我不管!”
家霆問:“怎麼呢?”
童霜威挑著麵條說:“有的人會吹牛拍馬結黨營私抬轎奉迎;有的人會高唱和平賣國做漢奸;有的人會裝糊塗百事不問什麼正事都不幹;有的人會翻雲覆雨投機取巧出賣人;有的人會心毒手辣助紂為虐殺人不眨眼!……都各有特色。可是我呢?這些我都不會也不願幹!於是,只能成為可有可無不需要的人了。像開了個店面,做不成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