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充塞著不安與憂慮。彷彿聽到幾江的江水在奔騰流淌。腦子裡交雜著許多問號,終於在“沙沙沙”的雨聲中睡熟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鑑於學校形勢,家霆決定下午不過江回家。早上,雨停了,操場泥濘,沒有升旗,遠山近嶺,雲封霧鎖。
在熊氏宗祠寢室裡,學生們像往常一樣,天亮以後陸續起床漱洗。邢斌、林震魁起來,門仍反鎖著。他倆在屋裡伸出手臂來,拿著鑰匙哀求:“X x X,謝謝你給開開門!”“×X,幫幫忙!”誰知,沒人理睬,被叫的人和周圍的人,都裝作聽不見,有笑的,有唱的。急得兩條“狗”七竅生煙。最後,高二一個姓金的紳糧家的少爺清早來學校,他是住在得勝壩家裡的,一早來上課,見學校罷了課,準備回去,到了熊氏宗祠寢室,經不住邢斌、林震魁請求,給他們開了門,才將兩條“狗”放了出來。
早飯照例是喝不飽的“什錦粥”。大約為了表示學校有心要改善伙食吧?早飯從每桌一點臭爛牛皮菜改為一碟油炒豌豆,豌豆是先煮熟後炒的,裡面有一點點油星味。炒時油委實太少了,豆子多數都炒得焦糊了。儘管如此,比醃牛皮菜強得多。吃粥時,大家議論起來。“博士”說:“好苗頭!好苗頭!”“南來雁”說:“不反抗一下,連這點油星星也沒有。”竇平敲著飯碗走到家霆桌旁來,說:“聽說‘藍舅子’到江邊迎接邵化去了,早飯後要緊急集合。我們要看看‘吊死鬼’怎麼答覆?”大家心裡都打著問號,等著揭曉。
所謂“食堂”,也是“禮堂”。下雨時星期一舉行紀念週,就在這兒行禮如儀唱黨歌聽訓話。這是李氏宗祠進門來有明柱的祠堂大廳。開飯時擺上一個個方桌,開會時將方桌挪到一邊疊起來。方桌是竹製的,很輕巧。大廳做“食堂”的時間長了,在這雨後潮熱的天氣,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餿昧。平時,吃早飯時,“馬猴”和藍教官都會露臉,站一站或者巡視一下,今天早晨藍教官去接邵化了,“馬猴”也不見面。邵化的公館在對江縣城裡。昨天天黑後開完會,據說“藍舅子”送到江邊,他在徐望北護衛下冒雨回去了。他今天還沒有來,學校裡表面還平靜,實際卻像一場緊鑼密鼓的戲快開場了,空氣使人壓抑。
喝粥的聲音“沸沸”響,議論的聲音也震得食堂裡發出“嗡嗡”的迴音。忽然聽到有同學嚷嚷:“邵化來了!‘吊死鬼’來了!”一嚷,大家一窩蜂都跑到食堂大門外向下張望。家霆也忙捧著碗往大門外擁去。
穿著灰色中山裝的邵化拄著“司的克”,正向山上走來,後邊跟著的,一個是穿褐色舊西裝的徐望北,另一個是挎武裝帶穿綠軍裝佩上尉銜的藍教官。再後面,還有兩個腰掛“盒子炮”的憲兵。家霆心裡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邵化帶了人馬來,是為了保駕,還是為了鎮壓?假如他很順利地答應學生的正當要求,不會採取這樣的陣勢吧?……正在想,見同學們也有同樣的預感了。有的說:“看!帶憲兵來了!”有的說:“‘吊死鬼’要耍硬的了!”施永桂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走在家霆身邊了,說:“來者不善!”家霆點頭“Ⅱ母”了一聲,說:“你看他會怎麼辦?”
“老大哥”將碗中剩粥一口喝盡,自言自語:“他不用高壓倒還罷了,一用高壓非出事不可。你沒看到同學們的情緒嗎?”
只見竇平邁著大步過來了,說:“看到了嗎?憲兵也帶來了!你看‘藍舅子’走路那副架子沒有?得意忘形,有恃無恐!”他攥著右拳拍著左掌說:“我心裡埋著火藥!要是再欺壓,非爆炸不可!”竇平臉上那剛毅的線條和慍怒的神色,像暴風雨來臨前濃雲密佈的天空。家霆意會到今天決不會是平靜的了,草草喝完了碗裡的粥。
“博士”也過來了,學著電視劇裡諸葛亮的口氣說:“憲兵光臨,不出山人妙算,三天之內,這蜘蛛穴上定有一場惡戰也!”話雖滑稽,卻沒有人笑。
家霆發現施永桂心情沉重,問:“‘老大哥’,怎麼辦?”他的眼睛盯著正在走上山來的邵化一夥。“老大哥”抬臉看看家霆,將家霆用眼色引到一邊,輕聲地說:“看事情的發展吧!糟的是我現在沒法去同章老師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