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牽著藤蔓葉子動,家霆心裡踏實,搖頭不做聲,兩人像兩軍對峙。一會兒,施永桂和靳小翰來了,在門口高叫:“報告”。“馬猴”說:“進來!”他倆進來了,施永桂立正站著,靳小翰吊兒郎當倚在門邊。“馬猴”問靳小翰:“你哪天同童家霆到得勝壩趕場去的?”“博士”昂著頭:“常去,最後一次——”他故意裝作在想,“是五天前。”嬉皮笑臉不在乎的表情。
“馬猴”看看他:“童家霆拾到過一種報紙沒有?”
“是張《新華日報》吧?重慶報童手裡多得很,公開發行,沒什麼希奇。他少見多怪,拾了要看一看。放著是我,路不拾遺。”靳小翰說得輕鬆,卻堵住了“馬猴”的嘴。
“是在石橋南邊拾到的吧?”“馬猴”耍花招了。“石橋南邊?不不不,是在東邊!”
“揀回來後,報紙放在哪裡?”
靳小翰眨眨近視眼:“好像扔在床上,我沒看!”。
“馬猴”問施永桂:“你是高三的中隊長,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新華日報》放在哪裡的?”
施永桂模樣十分老實,訥訥地說:“好像隨手甩在床上,後來就不見了,誰也沒當回事,是童家霆揀來的。這報紙重慶的確多得很。”
“馬猴”像鴨子吞了個大螺螄,卡在長脖子裡一時說不出話來,板臉說:“觀眾看到魔法師變戲法是高興的,但我可不是愛看魔法師變戲法的觀眾。你三個似乎是串通好了的。這事還要調查,不算完。”接著,就“訓育”開了:“我懂得,你們認為社會太黑暗,國民黨太腐敗,就不滿現狀,思想左傾,是不是?哼!左傾是危險的!邵校長決心嚴密防範這些問題。我們這個國立中學,以前馬馬虎虎,邵校長知道有過共產黨活動。這方面的情況一定弄得清的。”他踱著方步,“什麼書報可看,什麼犯禁不可看,要分清。你們讀了《中國之命運》沒有?”
家霆和小翰都沉默,只有施永桂裝得那麼老實地立正回答:“報告!讀過了!”
“馬猴”來勁兒了:“施永桂很好!這是蔣委員長——”他像個小丑似的,很可笑地立正,又稍息,“——的著作,你們都應當好好讀一讀,應當關心中國的命運嘛!”
家霆怕他再“訓”下去,說:“早自習的時間都佔了,今天還要測驗數學哩!”
“馬猴”鐵面無私地說:“愛聽,我要講;不愛聽,我也要講。”然後,三人才被“大赦”,臨放又叮囑:“這次算了。只是給了你們點顏色,可不要開起染坊來啊!必須懂得,你們應該當一個被訓育主任信得過的好學生。”
這天,上午課排得滿滿的,三人也沒再談“馬猴”找岔子的事。下課時,鄒友仁等關心地上來探問,有林震魁在,三人都沒吱聲。中飯後,施永桂說:“家霆,你去找竇平到山頂逛逛,我約小翰、‘南來雁’同你們在山頂見面。”
中飯和晚飯後散步,是習慣,一般都是幾個好朋友一起到山頂或四周逛逛。蜘蛛穴山頂風景很美,遠處有碧綠的橘柑林。蔥蘢的橘柑林中,樹上已有綠色的橘柑。要是到了秋天,橘柑樹上點點紅火似的結滿了累累的橘柑,真太美了!平時,學生們常站在山上欣賞著映照在幾江上的夕陽和西天的彩霞;有時,在大黃桷樹下迎風佇立,眺望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梯田和霧氣繚繞的村莊。如果夜晚月色好,這兒就會有“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景色了。家霆約了竇平到山頂上去。其實,“山頂”僅僅是個高崗。剛走到崗下,迎面就見到了“老大哥”、“博士”和“南來雁”。五個人邊走邊談興致勃勃地往山崗上爬。竇平是個東北流亡學生,放聲唱起了《松花江上》:“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博士”說:“別唱了!唱得人心酸幹什麼?”他把早上“馬猴”叫去對證訓話的事說給鄒友仁和竇平聽。聽完,鄒友仁罵了一聲:“媽的!”竇平說:“以後,倒要格外小。我們傳看的書怎麼也不能讓‘狗’銜去!”施永桂說:“對了,約你們來逛,就是商量一下這事。大家看,以後該怎麼辦?”家霆的心,好像飛翔著,追逐著縹緲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