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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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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聞音說:“要唱,也得揀些詞兒……揀些好詞兒唱。你聽這歌多粗俗啊,哥啊妹的,不三不四的,酸溜溜的讓人心裡直犯膩歪。”

梁大牙看著東方聞音,有點發懵,突然眨了眨眼睛,不懷好意地說:“東方政委你聽著,本大隊長給你唱一個凹凸山最有味道的歌子,那可都是最好的詞兒。”

說完,向田裡扔了一個秧把子,一個青年婦女接著了,衝梁大牙笑笑。梁大牙便揚起手向田裡擺動:“聽著啊,對來——呀!”然後齜開大牙唱了起來——

嫂子你係緊小褂子

別叫咱看見胸脯子

那回才瞧了一下子

你就打咱耳巴子……

唱完之後,還得意地拍了拍屁股,衝著東方聞音直樂。東方聞音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一腳把田埂跺個大坑鑽進去。舉眼偷看田裡那位接秧把子的青年婦女,卻是面不改色,直起身來介面唱道——

兄弟你扛好槍桿子

別鑽人家的籬笆子

戰場下勁殺鬼子

嫂子送你熟桃子

果然是凹凸山的女人,把秧歌唱得清脆鮮亮,聲調兒不沙不啞,嗓門兒不高不低,唱詞兒不卑不亢,人情兒不遠不近。

東方聞音卻是再也聽不下去了。起先她還只是覺得彆扭,現在她簡直是惱怒了:她畢竟是組織上派來的副政治委員——何況她還代理政治委員的職責呢?她的戰士們——尤其是梁大牙之流竟然同凹凸山的農婦打情罵俏,讓她從心底感到不安,感到不規矩,感到有必要糾正。

梁大牙唱得意了,臉膛子脹得紅撲撲的,秧把子扔得射箭一般——田裡的女人們配合默契,一把把全都穩穩入手。

東方聞音恨恨地瞪了梁大牙一眼,把腳伸進田裡涮了涮,穿上草鞋走了。

晚上,痛痛快快地累了一天的梁大牙在房東家院子裡沖澡,警衛員黃得虎一盆一盆地往他身上潑涼水,快活得哇哇直叫。

東方聞音一路心事重重地過來了,站在門外喊:“梁大隊長!”

梁大牙一聽,就知道東方聞音是為了白天唱歌的事興師問罪來了,於是便故意磨磨蹭蹭,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裝腔作勢地答道:“本大隊長正在公幹,請勿驚擾。”

東方聞音說:“我有急事找你。”停了停又說:“我給你提意見來了。”

梁大牙在裡面哈哈笑了起來,傳出話來:“你那個意見不提不行麼?”

東方聞音提高嗓門,堅決地回答:“不行!”

梁大牙又笑了,說:“你那個意見明天再提不行麼?”

東方聞音說:“不行,現在提,好像都有些晚了。”

梁大牙噢了一聲,叮裡咣噹一陣動靜之後,喊道:“那——好吧,有請政委同志。”接著就是怪腔怪調的一嗓子:“大牙這廂有——禮——了。”

東方聞音便推門走了進去,跨過門檻,看見梁大牙仍然泡在殺豬大桶裡,光著膀子吸冷氣,才知道他還沒有洗完。此時已經是進退兩難,又氣又惱,只好轉過身去,說:“你出來穿好衣服。”

梁大牙嘻嘻一笑說:“本大隊長這個澡還得洗上個把時辰,有話你就站在那裡說吧。”

東方聞音的眼淚都快氣出來了,臉色一變,說話的聲調也變了:“你,你,梁大牙你還像個八路軍的幹部嗎?你簡直是個潑皮無賴。”

梁大牙吃了一驚,察言觀色,才知道東方聞音這回是真的惱了,便收斂了嬉皮笑臉,穿著大花褲頭跳了出來,摟著膀子跑到裡間,三下五除二地擦乾身子,穿好衣服,一本正經地走出來,捋過一條長板凳往東方聞音面前一橫說:“坐。”

東方聞音氣鼓鼓地說:“不坐,就站著說。”

梁大牙哈哈笑了兩聲,皮笑肉不笑地說:“咦唏,氣兒還不小。”陰陽怪氣地乾笑兩嗓子之後,腔調陡然一拐,說:“可是,本大隊長曆來就有個規矩,不跟站著的人說話。你不坐下來,本大隊長就不聽你的意見。”

東方聞音氣呼呼地坐下去,仍然把臉蛋子憋得鮮紅,說:“坐就坐。”

梁大牙竊笑了,他約莫他的小把戲已將東方聞音的火氣洩了一點,自己也捋了一條長板凳同東方聞音面對面地坐下,擠眉弄眼地說:“你找咱做什麼?又要批評咱?不就是唱了幾個歌子麼?凹凸山的老百姓唱了幾十年幾百年,你個小小的……你能把這個風俗改過來?真是少見多怪。”

東方聞音說:“我們是八路軍,要遵守八路軍的紀律。”

梁大牙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你教給咱的,裡面有不偷針不偷線,就是沒說不讓唱秧歌。唱個秧歌不偷不搶不奸不淫,犯了哪道天條?”

梁大牙這麼一說,東方聞音一時反而語塞。她沒想到梁大牙嘴巴還挺利索的。

見東方聞音發窘,梁大牙話鋒一抖,轉守為攻:“要說意見,本大隊長對你倒是有一個意見。”

東方聞音吃了一驚:“什麼意見?”

梁大牙說:“咱是個粗人,一根腸子通屁股,直來直去。我問你,你們是不是不相信咱,不放心咱?”

東方聞音更詫異了,反問道:“誰是你們呀,誰不相信你不放心你呀?”

梁大牙冷笑一聲:“別給老子打馬虎眼了。你和宋隊副、馬師爺,還有幾個中隊副,常在一起嘀咕事兒開小會,都揹著我,是個什麼意思?”

東方聞音恍然大悟:“噢,你說的是這檔子事啊。梁大牙同志,我跟你講,那不是開小會,那是開黨的會呢。你不是黨員,當然不能參加。”

梁大牙一聽此話不是個味兒,眼珠子就瞪圓了,一蹶子跳起來,大聲嚷嚷:“咦唏,咱都當上八路軍的大隊長了,怎麼能不在黨呢?你們弄錯了吧,本大隊長是個老共產黨了。”

東方聞音噗哧一下笑出了聲,然後耐心地解釋說:“共產黨和八路軍不完全是一回事,參加了八路軍還不等於就參加了共產黨。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先進組織,八路軍只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一支軍隊。共產黨領導的軍隊還有新四軍和其他的抗日武裝以及地方組織。”

這一席話差不多都是楊庭輝和張普景逐字逐句教給她的,今天終於都派上用場了。看得出來,那個一向張牙舞爪的大隊長也被鎮住了,聽得抓耳撓腮。東方聞音的心裡不禁感慨,難怪張普景總是說思想政治工作法力無邊呢,果真如此啊。

梁大牙聽了半天,總算弄明白了點,一拍腦門說:“噢,你這麼說咱曉得了,共產黨是老子,八路軍是兒子。共產黨有好幾個兒子,兒子在了黨也可以當老子,是不是這個理啊?”

東方聞音覺得梁大牙的這個比方不倫不類,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於是點點頭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咱什麼時候能在黨啊?”梁大牙窮追不捨,又問。

東方聞音說:“你不是說我們開小會嗎?我告訴你,我們這幾天倒是真的開了幾個會,就是研究你的入黨問題。”

“咋樣,大夥同意了嗎?”梁大牙緊張起來。

“有的同志同意,有的同志不同意。”東方聞音如實相告。

梁大牙頓時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說:“他孃的誰敢不同意,我砍了他的腳後跟。”

東方聞音抿嘴一笑,露出兩排細白的牙齒,說:“你看你,又急躁了吧?這也是有的同志不同意你馬上入黨的理由之一。”

梁大牙憤憤地說:“老子跟鬼子作戰,從來都是褲腰帶吊著腦袋。我不在黨,誰配在黨?你們那些在黨的,我看沒有幾個能跟老子比的。”

東方聞音沉默了。

三

在來到陳埠縣之前,除了張普景鄭重其事地找東方聞音談話,佈置她“如果發現有背叛黨的利益的行為,只要證據確鑿,你可以代表組織隨時臨機處置”之外,楊庭輝也專門單獨召見她,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了許多話,明確了一點,改造和幫助梁大牙,是她的中心任務。

還有,離開梅嶺之前,特委的江古碑也跟她談了話,還送了一個小本子給她,上面寫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東方聞音同志,你是要到一個十分複雜和危險的地方工作了,我等待你的平安和勝利。”並且再三交代她,這個小本子不要讓別人看見,尤其是不能讓梁大牙看見。東方聞音不知道江副書記的這個“求索”指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他說的“危險和複雜”是不是指對敵鬥爭的形勢,但是她從江古碑的目光裡感受到了一種深沉而又難以言說的情感。顯然,江古碑對她跟梁大牙一起工作也是極不放心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對梁大牙如此信不過呢?

“並肩戰鬥”一段時間之後,她發現了,他們對梁大牙不放心是有道理的,只不過問題沒有他們、尤其是沒有張普景和江古碑他們想象得那樣嚴重罷了。梁大牙這個人,優點有多少,毛病就有多少。鑑於職責在身,東方聞音從來不想跟梁大牙弄僵,儘管在秧田裡被梁大牙弄了一肚子氣,但經過一個下午的冷卻,心情就好些了。

想了一陣,東方聞音溫和地說:“梁大隊長,我們大家都很欽佩你作戰勇敢。可是,僅僅憑這一條,還不夠入黨條件。一個人入黨,是要接受考驗的。我們黨支部也對你進行了考驗,大家認為你總的表現是好的,但是也提出了幾條意見。你如果能夠虛心接受,認真改

正,入黨就能通過了。”

梁大牙氣鼓鼓地說:“我知道了,是狗日的宋隊副和馬師爺在背後給老子使絆子。”

東方聞音嚴肅地說:“梁大牙同志,你說話要負責任,沒有誰對你使絆子,同志們提意見是對你的愛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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