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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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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皇帝早朝生妄症 美貴妃銜恨說孌童(1)

隆慶六年閏二月十二日清晨,春寒料峭的北京城仍是一片肅殺。後半夜響了幾聲春雷,接著扯起漫天絲絲冷雨,天氣越發顯得賊冷,直凍得狗縮脖子馬噴鼻,巡夜的更夫皂隸一掛清鼻涕揪了還生。卻說各處城樓五更鼓敲過之後,蕭瑟冷清一片寡靜的京城忽然喧譁起來,喝道聲、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嘈嘈雜雜。

通往皇城的各條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轎一乘接一乘匆匆抬過。憋著一泡尿也捨不得離開熱炕頭的老北京人都知道,這是例朝的日子——不然,這些平日錦衣玉食的章服之侶介冑之臣,決計不肯吃這等苦頭。大內刻漏房報了寅牌,只見皇城午門內東南角的內閣衙門,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被司閽緩緩推開。

內閣首輔高拱與次輔張居正從門裡走出來。此時熹光初露凍雨才停,悠揚而又威嚴的鐘鼓聲在一重重紅牆碧瓦間跌宕迴響。參加朝見的文武百官在鴻臚寺官員的帶領下已來到皇極殿外序班站好。

兩位閣臣剛出大門,一陣寒風迎面吹來,把高拱一部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大鬍子吹得零零亂亂。就因為這部大鬍子,再加上性情急躁,臣僚和宮廷中的太監背地裡都喊他高鬍子。“都二月了,風還這麼刺骨頭。”高拱一面整理鬍子,一面用他濃重的河南口音說道。“二月春風似剪刀嘛。”身材頎長器宇凝重的張居正,慢悠悠回答。

他也有一部長鬚,只因用了胡夾,才不至於被風吹亂。內閣大門出來幾十步路,即是會極門。兩個腰掛烏木牌的小火者正在擦拭會極門的礎柱,見兩個輔臣走過來,連忙避到一邊垂手恭立。

高拱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顧著和張居正說話:“太嶽,今日皇上要廷議廣西慶遠府僮民造反之事,兵部平常都是由你分管,你準備如何奏對?”張居正說:“廣西慶遠府山高林密,僮民於此聚居,本來就持械好鬥,加之地方官吏無好生之德,盤剝有加,遂激起民變。其首領韋銀豹、黃朝猛兩人,膽大妄為,率領叛民屢戮天子命官,攻城劫寨,甚囂塵上,如今已經三年。地方督撫連年請兵請餉,朝廷一一答應調撥,如今已耗去幾百萬兩銀子,可是叛民卻越剿越多。

昨日警報抵京,說是韋銀豹又攻陷收復不到半年的荔波縣城,把知縣的人頭掛在城牆上示眾。擒賊擒王,要想蕩平慶遠積寇,地方寧敉,只有一個辦法,把韋銀豹和黃朝猛這兩個賊首擒殺。”高拱點點頭說:“理是這個理,奈何劇賊據險,五萬官軍剿了三年,自己損兵折將,卻沒傷著韋銀豹一根毫毛。”“這是用人不當,”張居正決斷地說,“應重新選派兩廣總督。”高拱警覺地問:“你認為應該選派誰?”張居正答:“我還是推薦殷正茂。”高拱的臉色略一陰沉,這位“天字一號”樞臣,同時兼著吏部尚書,拔擢用人之權,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此時他冷冷地說:“你已經三次舉薦他,我已說過,這個人不能用。”張居正並不計較高拱的粗暴態度,只是感嘆道:“我真不明白,元輔為何對殷正茂成見如此之深。”高拱說:“殷正茂這個人雖有軍事才能,但貪鄙成性,起用他,不要說我,皇上也不會同意,朝中大臣更不會支援。”張居正搖搖頭。他知道高拱在這一問題上懷有私心。現任兩廣總督李延是高拱的門人,深得高拱信任。

但正是這個李延,心胸狹窄嫉賢妒能容不得人。先是排斥令倭寇毛賊聞風喪膽的鐵膽英雄戚繼光,戚繼光奉調北上任薊鎮總兵後,另一位抗倭名將俞大猷接替他繼續擔任剿匪任務,李延又多方掣肘,扣軍餉,弄得俞大猷進退兩難。這回韋銀豹攻陷荔波縣城,李延不但不引咎自責,反而上摺子丨彈丨劾俞大猷拖延軍務,剿匪不力。

朝中大臣,如兵部尚書楊博、左御史葛守禮等,都知道俞大猷的冤枉。但高拱一味偏袒李延,他們也無可奈何。張居正私裡徵求過楊博和俞大猷的意見,他們都認為李延不撤換,慶遠叛賊就絕無剿平之日……張居正沉思著不再說話,高拱又說:“太嶽,待會兒見到皇上,不要主動提出更換兩廣總督事。

不管李延留不留任,反正殷正茂不能接任。再說,內閣沒有議決,一下子捅到皇上那兒,倘若爭執起來,叫各位大臣怎麼看?”高拱明是規勸,暗是威脅。張居正苦笑一下答道:“你是首輔,凡事還是你說了算。”說話間,兩人走出會極門。由此北上,便是皇極門前的御道。忽然,御道上傳來喧鬧之聲,兩人循聲望去,只見靠近皇極門的御道中間,停著隆慶皇帝的乘輿。

高拱頓時心下生疑,對張居正說:“皇上這時候不在皇極殿中御座,跑來這裡做甚?”張居正也大惑不解。隱隱約約,他看到隆慶皇帝站在乘輿跟前指手劃腳,彷彿在發脾氣。“元輔,皇上像是有什麼事。”張居正話音剛落,只見內使抬了兩乘小轎飛奔過來,招呼兩位閣臣上轎,說是皇上要見他們。兩位閣臣趕到時,只見隆慶皇帝朱載正在乘輿旁邊走來走去。他三十歲時,從父親嘉靖皇帝手中接過皇位,改年號為隆慶。

朱載今年三十六歲,正值盛年,卻因酒色過度,未老先衰。這會兒只見他滿臉怒氣,身上雖然穿著大朝時的章服,但頭上的冠冕卻沒有戴正,前後對稱的板歪在一側,綴吊著的珍珠寶玉一片亂搖。一大群乾清宮的近侍環跪在隆慶皇帝周圍,一個個戰戰兢兢,顯得異常緊張。

“皇上!”不等轎子停穩,高拱就跳將下來,疾聲喊了一句,走到皇上跟前跪了磕頭。張居正跟在他身後,也跪了下去。“啊,你們來了,來了就好,我要告訴你們,我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隆慶皇帝不停地來回走動,嘴裡恨恨不休地嘮叨著。

雨雖停了,但天尚陰沉,北風一陣趕一陣地刮。兩位大臣跪在地上,棉袍子被漬水浸溼,又冷又硬的石板硌得膝蓋生痛生痛,寒氣也透入骨髓。這滋味很不好受,但皇上沒有發話,誰也不敢起來。

“皇上,賜兩位老先生平身吧。”服侍在側的乾清宮管事牌子張貴小聲提醒,隆慶皇帝這才彎腰扯住高拱的衣襟,大聲嚷道:“起來。”“謝皇上。”高拱與張居正謝恩站起,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都不知道皇上為何突然怒氣衝衝。隆慶皇帝仍然扯著高拱的衣袖。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高拱剛整理好的鬍子又亂了,飄了一臉,高拱有些尷尬,伸手拂盡臉上的銀白長鬚,輕聲說:“皇上,早朝的時間到了。”“早朝,什麼早朝?”隆慶皇帝彷彿壓根兒不知道這回事。兩位大臣這才感到皇上神情恍恍惚惚,與往日大不相同。

高拱於是小心翼翼問道:“皇上不早朝,又想做什麼呢?”隆慶皇帝沉默不語,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高拱。忽然他把高拱拉到一邊,耳語道:“你是朕的老師,也是朕一手提拔的首輔,現在有人欺負朕,你到底管還是不管?”高拱小心地問:“是什麼人敢欺負皇上?”隆慶皇帝愣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把奴兒花花給我找回來。”“這……”高拱一時語塞。

在隆慶皇帝與高拱說話時,張居正小聲問張貴:“皇上今兒早上怎麼了?”張貴說:“早上起床盥洗,皇上還好好兒的,一出乾清宮,剛坐上轎輿,皇上就嚷著要下來。然後不知為何氣呼呼的,一口氣走到這裡來了。”“皇上手上的瘡好了嗎?”“沒有,”張貴搖搖頭,聲音愈低,“有時候癢起來,整夜都不能睡覺。”“叫過太醫了嗎?”張居正問。“哎呀,還沒有,”張貴一拍腦門子,連忙對身邊的一位小火者說,“快,去叫太醫來。”小火者飛一般的跑走了,一直拽住高拱衣袖不放的隆慶皇帝,這時聲音又高了起來:“一說奴兒花花,你就不吭聲,朕看你也不是個忠臣!”高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應答。

站在一旁的張居正上前朝皇上一揖說:“請皇上還宮吧。”“皇上,回宮吧。”高拱也小聲請求。

猶豫了一會兒,隆慶皇帝長嘆一聲說:“好吧,你們送我。”高拱用手指了指轎門,示意隆慶皇帝上轎。皇上卻不理會,他仍拽住高拱的衣袖,抬步走向皇極門前的金臺。

在金臺上,隆慶皇帝又停下腳步,望著晨光中巍峨的皇極殿,忽然跺了一下腳,恨恨地說:“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國有長君,社稷之福,怎奈東宮太小,如何是好?”就這麼幾句話,隆慶皇帝重複說了好幾遍。說一遍,捶一下胸。說到後來,幾乎變成了哭腔。

見皇上如此失態,高拱與張居正面面相覷。作為大臣,他們不敢打斷皇上的嘮叨。直到隆慶皇帝停住嘴,高拱才趕緊安慰說:“皇上萬壽無疆,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隆慶皇帝愣愣地望著高拱和張居正,忽然又不說話了。隔一會兒,他挽起衣袖,對兩位大臣說:“你們看,我這手腕上的瘡還未落痂。”高拱說:“皇上病剛有好轉,千萬不要發怒,恐傷聖懷。”隆慶皇帝頹然不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一聲說道:“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內官壞了,先生你怎麼能知道。”說畢,隆慶皇帝仍然拉著高拱的手,走進皇極門,下了丹墀。“上茶。”隆慶皇帝喊道。此時依然是天低雲暗,站在這皇極門內空蕩蕩的廣場上,身上仍感受到北風中的颯颯寒意。近在咫尺的皇極殿外,文武百官早已列隊站好等著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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