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和十幾個女同學戴著紅十字袖箍輕盈地走在醫院長長的過道里。病房內外全是傷號,見了這些年輕的義務看護立刻垂下眼皮。等她們走過去,他們卻扭過臉,追看她們背影。年輕計程車兵們從未見過如此單薄、蒼白的少女,他們印象中的女性是紅撲撲的,有著圓滾滾的四肢和脹鼓鼓的胸和臀。而這些穿素色旗袍的女看護全是一汪清水似的,似乎那一層淺藍、竹青色的棉布下不存在一個具體的、物質的女性,只是一股仙氣、一個精靈。這些農夫的兒子們還說不上喜歡她們,除了新鮮感的刺激,他們甚至有些害怕她們。彷彿她們和他們不屬於同一人間,儘管她們蒼白細瘦的手也做出些潑辣的動作;把他們扔在床墊下血汙發硬的土布軍裝扯出來,扔到一掛推車裡,第二天,軍裝被送回來時,已洗淨熨平,一股太陽光的暖意和一絲清淡的漿衣水香氣。經過她們細瘦蒼白的手,一切都整潔得令人生畏:綁腿、布襪、繃帶。一切都潔淨得成了她們素淨苗條身影的延伸,令農夫出身計程車兵們不忍也不捨去觸碰。她們和他們隔著一層口罩,她們在口罩的那一面對他們施捨恬淡的笑容。她們的手指清涼如露珠,每一記觸碰都在他們身上留很久很久,像一種奇特的、好受的傷痛。士兵們將眼睛閉起,羞得無地自容,感受著這群仙子一般的女看護細瘦、蒼白的接觸:她們將他們的腳一遍遍擦洗,捏住每根足趾,細細剪去趾甲。或者將他們靠在她們單薄的胸前,把一匙勺一匙勺的粥或湯喂進他們口內。那真是讓他們一秒鐘也忍受不了的好受。她們有時也在雪白的口罩後面講一兩句話。本來就細而柔軟的話音給雪白口罩的紗布篩得更加細而柔軟,到達他們的知覺時,同樣地觸傷了他們一樣,留下異樣的、好受的疼痛。這疼痛包括她們和他們之間的不可能性——不可能縮減的距離,不可能建立的熟識,不可能將她們挽留住,哪怕是短暫的挽留。而只有一個小女看護是例外的。她總是來得早,走得遲,偶爾會問幾句士兵們答得上來的話,比如:家鄉主要種麥還是種稻?高粱收成好不好?今年是旱是澇?大軍南下了,可給家裡老人捎過信?知道你受了傷,他們會急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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