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參加的第一個葬禮,竟是母親的葬禮。
今年三月的一個下午,我照例完成了一天的寫作,心裡莫名地生出一陣微痛的思念。我通常是在這種思念之痛突然發作時,一把抓起電話的。
三月的那個下午(正是祖國的清晨)接電話的竟是我的繼父。媽媽是個敏捷至極的人,電話鈴一響,她總是聞聲起舞似的向電話一躍。我甚至懷疑她時時都埋伏著,守候我的電話。自我遠嫁,她知道早晨七點的電話鈴聲必定發自我這裡。我劈頭就問:“媽媽呢?”
繼父說媽媽住了醫院,前兩天剛剛經歷胃切除手術。他接著告訴我,媽媽胃癌已是晚期。
媽媽是個那麼健壯的人,一副爽脾氣,怎麼可能患這樣可怖的病呢?每次回去探望她,她總是不容分說地扛起我的所有行囊,在擁擠的人群裡給我開道,這樣的一個媽媽怎麼會說病就病到了死亡的門口?
幾天後我到了上海,再乘火車到南京。媽媽已從外科轉到了腫瘤科。在我到達之前,大家都期待由我來把真實病情告訴媽媽。正如二十年前,由我來宣判爸爸對她的感情已耗盡,他們的婚姻該解體。人們之所以把這份重大而殘酷的權力委派予我,因為他們知道我在媽媽心裡的地位,當然也知道媽媽在我情感中所佔的分量。
進病房時,我後腳沒跨進門就見媽媽臉迎著門,眼睛望穿秋水地滿是等待。我叫了一聲“媽媽”,淚水淹著眼睛和五臟。她像是等著我來搭救她,伸出已瘦黃的兩隻手,叫一聲:“女兒!”她嗓音已失卻了大部分亮度。我走上去,把自己置於她的雙臂之間。我那天在她病房裡待了六個小時,那句最難啟齒的話,忽而在我喉口,忽而又退縮回心頭。在偽造的好氣氛中,健康人與病人的關係,要好處得多。我非但沒把實情告訴媽媽,還去串通主治醫生,請他幫忙維護我們善意的謊言。可是在我就要離開病房的時候,媽媽突然拉著我的手。南京三月的春意,是潮冷的,媽媽的掌心卻如以往那樣乾爽和溫熱。媽媽說:“女兒,媽媽得的是癌症,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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