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火車站以後,我沒有再見賀叔叔,直到秋天。他還是照原樣揉揉我的頭髮。我們還像原先那樣親熟。整個的來往中,卻有了一截省略。
我從來不能確定那一夜存在過。
他想必是把那些都擺設好了,在快入夜的時候,說他有三五句話必須和我談。我們都給系裡那架愚蠢的老影印機延誤到那個鐘點。十一點,四百頁書稿釘成冊。就是他和我合作了兩年的那本書,《中國當代文學語言的非流通性》。
沒有告訴你過嗎?
沒關係,你需要記的事太多了。
在專注於這本書寫作的時間內,我和舒茨成了我倆私人關係的局外人。他不甘心這樣,有時我也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不明白為什麼。我以為最希望的就是這樣相安無事,偶然約會,許多事情不去深究。這好像應該是七十歲的男人和四十五歲的女人之間最明智的關係。你知道他妻子還在挽救他們的婚姻。有次來了箇中國運動員的參觀訪問團,酒會上挽臂走進來的老夫婦,就是舒茨和妻子。我立刻喜歡上了這個盤起灰色髮辮的女人。她有著和丈夫一模一樣的顧盼和微笑,一模一樣端盤子、持餐具的手勢,完全相仿的方式扮個鬼瞼。她同舒茨被同一種生態環境演化,成了絕好的一副對稱體。長久的廝磨和摸索,兩副天性如七巧板那祥一點點淘汰誤差,一點點拼對如整體。非得怎樣甘願被埋沒的女子,才能與她的男人形成如此的唱和。她給所有人留下的最好的印象,是她不企圖留任何印象。她是淡雅的一份,可有可無,卻在舒茨忘了的事情上都能給予精確補救。她輕快抹去舒茨落下的一片菜葉,拾起他扔的不是地方的一隻紙杯,替他換一塊乾淨餐巾,自如與協調,幾乎像是舒茨在自我糾正,他們完全不知道那種滑稽的一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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