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一層的審美,恰是審醜。雪被風篩著,粉細地落。僅僅灰掉了遠遠近近,並沒有服喪一樣的縞素氣魄。是那種勾人想起世上一切慘淡事物的天氣,趙無定想。搜搜看,自己有哪些傷痛,也趁氣氛想了。然而卻不成功,沒什麼值得他傷痛的。活掉這麼半截壽數,竟也未存下點傷痛,這人叫活透了。
踏出樓門,見薄雪上已有了一行足跡。足跡龐大龐大,步距卻很小,似乎有著這兩隻大腳的人一寸寸向前挪、蹭。自然是老頭。才早晨六點,他已來過了。又沒逮住他。樓根的三個垃圾箱已空掉了。假如見這足跡心裡那點刺搔能叫“痛”,那他還有沒活透的地方。
“傘不帶呀!”老婆人沒露,僅亮了一嗓子。之後一把傘砍到他面前的雪地上。傘是穿過大小如壁櫥、四壁滿是大白菜炒肉絲、肉絲炒大白菜油水的廚房,再飛越堆滿父母一文不值的遺產的陽臺,瞄準他腦袋劈下來的。老婆真有劈死他的念頭,當她衝著他每個女學生叫“婊子”的時候,當她從他工資袋裡捻不出幾張來的時候,或當他把一大包可以賣錢的油畫顏料錫管存心當垃圾扔到樓下讓老頭撿走的時候。但那都不影響他心裡死水一樣的平靜。她喊:“你低能!”死水便老老實實應道:“我低能!”
“你屁本事沒有,全部能耐只讓你老婆孩子吃上口飯!”
死水再如實迴應:“我全部能耐就只能讓老婆孩子吃上大白菜炒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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