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賜聽見鳳兒還在隔壁忙活。這麼晚了,她還在批改學生們的功課。學生從四十幾增加到六十,董家鎮上有幾個學生聽說董村的柳先生教得好,還不打板子,都轉到這個土坯學校來了。
他這幾天受了涼,天一黑就咳嗽。咳緊了鳳兒就會跑過來,從棉窩裡提出一把瓦水壺,給他倒一碗熱水。
這時鳳兒給他把水端到手裡,一面說:“聽您咳嗽都像個老頭兒了!”
“那我可不就是個老頭兒了,閨女都出嫁了。”
鳳兒一陣沉默。柳天賜在心裡懊悔:打嘴打嘴,你真是老了不是?往哪兒說不成非往她傷心處說呢?!……
“不行咱找個媒人去你梨花嬸子家說說,把你和牛旦的親事定下……”
“不去。”鳳兒說。
柳天賜這幾天已經注意到鳳兒的壞心情。有時她還會躲著掉淚。都是黑子引起的,她的梨花嬸的揣測讓這閨女心裡難壞了:栓兒獨貪了寶貝,正花天酒地呢!她鳳兒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麼當時會挑上栓兒?現在閨女不閨女、寡婦不寡婦。就是牛旦真愛她,她也是兩難。只要栓兒活著,她就不算守寡呀!可是牛旦死死咬定,他親眼看見栓兒叫大水卷跑了……
“閨女,知道爸為啥這麼疼你嗎?因為你小的時候,爸就看出來,你不像一般的小閨女,你心裡能裝些大事兒。”柳天賜的聲音非常和緩。
這和緩裡的嚴厲和失望只有柳鳳能聽得出來。她明白父親從來不會板著臉說教,他的一言一行、為人處世已教了她太多了。他的失望在於他一直以為鳳兒能和他一樣,不在自己的一得一失上過分糾纏,不會為一得一失而過分得意或過分痛心。他原指望她能做他的幫手,好好辦學。他總是相信,學辦好了,讓命苦的人也學著從個人的一得一失之外找到寄託,樹立志向,命苦的人就苦到頭了。他的好學生裡就有志向大的。有一些進了大學。其中一個在大學裡成了抗日分子,回到母校秘密宣傳抗日,讓漢奸出賣,躲到他家。大學生走了不久被日本人抓了,把他連累進去,他才帶著柳鳳逃到董村。可他心裡一點也不怪那個學生。因為他相信他們是一樣的人,是真的男人。真的男人意味著不在自己的一點苦和福裡纏磨。這些柳鳳都見證了,她卻這樣和自己纏磨不清,成了父親瞧不上的典型小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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