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唐納德的診所找彼得。又是一次突然出現。值班的是另一個醫生,一個上海人。他自我介紹姓文,文天祥的文。文醫生告訴我彼得家有急事,這個週末改成他值班。他問我他可以幫我什麼忙,我說謝謝了,他已經幫了我忙。這種對話很奇怪,無論我怎樣用上海話答對,文醫生就是不屈不撓地講他的上海英文。下面就是我腦子裡記錄下的對話——
儂曉得彼得屋裡出了啥事體?
Ithinktheyaremoving。(我想他們在搬家。)
搬到啥地方?
彼得終於如願以償,攢出了那個頗可觀的數目,把全家從大宿舍裡搬出來了。
我一秒鐘也不想等待,想馬上見到彼得。能找到他的地方只有虹口那幾條街。
這時一箇中國男人扶著一箇中國女人走進診所,東張西望,就是沒把我和文醫生望到眼裡。女人嘴裡喃喃地說,一定走錯門了,怎麼沒見那個洋醫生?
文醫生迎上去:MayIhelpyou?
男人馬上說:噢,沒走錯門。
文醫生不屈不撓的英文原來很有用。我想給彼得寫一張字條,但怕它先落到唐納德的粉紅的手裡,讓我的字跡和心跡失去貞操,也怕唐納德給彼得一番大叔式的忠告。
我出了診所就往外白渡橋方向走。冬天偶爾有這麼幾個好天,可以稱它陽光明媚。遠處的船鳴嗚咽一般。
穿過外白渡橋,匯山路上停泊了幾輛舊汽車。看見衣著摩登樣的人,車主就上來拉生意。這種短途計程車的車主都是猶太難民,幾人合夥買下一輛破車,再偷樑換柱把它修理得返老還童,然後便和黃包車搶起生意來。他們對虹口每一家餐館、酒吧、咖啡館、小客棧——所有猶太難民經營的生意都瞭如指掌,他們介紹每個客人給餐館或客棧,都能從店主那裡得一份微小的抽頭,同時再從乘客手裡賺一筆車費。猶太人和中國人一樣,你把他們種在鋼筋水泥裡,他們都會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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