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人們就叫他“神童”。
他生在音樂之家,在音樂的世界裡長大。是譜線和音符塑造了他的神經和肉體。他十三歲就能熟讀總譜,十五歲走上指揮台,十六歲參軍來到軍一級的宣傳隊,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得天獨厚的秉賦使他感到很難找到理解自己的人,因為理解意味著水平相當。
他得罪過很多人,至今想想簡直有些不寒而慄。
但剛才在季曉舟家門口,他一再鼓足勇氣,還是沒進門。他聽見裡面有楊燹的嗓音,還有萍萍,他似乎怕這兩個人,這兩個人一貫是季曉舟的保護者。然而他更懼怕的,倒是那個懦弱的季曉舟。他把請柬悄悄放在了傳達室。等他們看了他的音樂會,親睹了他優異的學習成績,他們或許能稍稍原諒他的過去。過去……
廖崎是出於特殊原因才登上接兵列車的。綠色的軍營使他的外在生活完全變了樣,伹他的內心卻保持原狀。在一群文藝兵裡,他覺得自己過分優越了:那些人懂什麼藝術呢?懂什麼音樂呢?……躋身於這樣一群人中,這樣一個軍宣傳隊(還掛名“業餘”),對他曾設想的前程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一種懷才不遇、委委屈屈的感覺總是陪伴著他。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了不起”。對,就是了不起。他對自己一開始就在人群中居於眾星捧月的地位毫不意外,並處之泰然。
到部隊不久,他寫了一封長信給父母,述說他對參軍的懊悔。他說音樂拿到這裡只有被糟踏,並把樂隊每個角色都挨個數落一遍。他說,原先的指揮只會用簡譜,指揮姿勢象“炒栗子”;小提琴拉出二胡的音色,大提琴象革胡;銅管吵得猶如鄉下女人罵街……他們也搞音樂嗎?他們不過為這個吵鬧的世界再添些噪音。他尤其看不上坐在最後的那把大提琴,那顆頭髮稀黃的腦袋是個木瓜。一見他那副溜肩膀扛著大提琴到角落裡去練習,他就有氣,那琴聲不管多麼微弱都令他捶胸頓足。這個叫季曉舟的人簡直和藝術發生了嚴重誤會,他拉琴將引起幾方面的痛苦:聽的人痛苦,與他搭檔的人痛苦,或許最最痛苦的還是他本人,因為他每次拉琴,臉色就象大難臨頭一樣驚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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