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走進戲院,那看座兒的,就走過來叫了一聲“周大人”,一直引到樓上包廂裡去。周西老的聽差,拿著茶壺墊褥子,也就跟了進來。他把墊褥子展開,鋪在椅子上,開啟藤壺桶,又倒了三杯茶,然後退後一步,輕輕的問周西老道:“還有什麼事嗎?”周西老道:“晚上有客,在致美齋定個坐。”聽差道:“要不要招呼吳老闆一聲?”周西老道:“那自然。”聽差答應了兩個“是”,退出去。這裡他們就落坐看戲。
華伯平見這戲院子裡面,黑暗暗的,低頭一看樓底下,一排一排椅子,人擠著人,椅子中間露出尺把寬一條路,賣香菸的,賣水果的,賣糖的,用手託著一個木託盆,在人腦袋上,端來端去。進門那個地方,越發是人進人出,鬧轟轟地。那臺像一乘轎子一樣,伸出座位中間來,也不過一間房子那樣大,柱子上的油漆,全都剝落了。臺正面的雕格上,灰塵積得有一寸多厚,塵灰沾在蛛絲上,一根一根往下垂著,像掛了流蘇一般。滿戲院子,是個四方的樣子,柱子屋樑,門窗戶格,沒有一樣不是黑黝黝的。屋的頂棚上有幾處畫著紅綠的故事,彷彿還看得出。猛然一看這戲園子,倒像幾十年沒有修理過的一座破廟。華伯平心裡想道:“北京的皮簧戲馳名中外,怎麼這戲院子這樣腐敗?”就是這包廂裡,也就是個名,靠欄干擺了四張方凳,凳子上蒙著一塊又髒又臭的薄藍布墊子。凳子後面,一條高些的板凳,板凳後面,又一條最高的板凳,這就是看戲人最優等的地方。華伯平看著,心裡很不以為然,不免將頭搖了兩搖。吳碧波笑道:“你搖什麼頭?戲唱得不好嗎?”華伯平道:“不是,這戲院子內容太壞。”吳碧波道:“這就算壞嗎?壞的你還沒有看見呢!看戲罷。”說時,吳碧波將手對臺上一指,華伯平看時,場面上的人已經在那裡換通紅的繡花桌圍和椅墊子。桌圍上有三個金字,就是吳芝芬的名字。這種佈置,正是吳芝芬要出臺的暗示。大家就都注意著臺上。這時突然在身後面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這裡哈哈大笑道:“她數著腳步兒行,靠著這窗檻兒待。”回頭看時也是一個小帽穿馬褂的老頭兒。帽子上,綻了一顆圓的寶石,尤令人注意。周西老看見,早就笑著站了起來,說道:“我猜你一定上天橋聽落子去了,所以沒有打電話約你,不料你還是摸著來了。”華伯平吳碧波都站了起來。這老人吳碧波是認得的,便輕輕的告訴了華伯平道:“這是返老中的才子,名流中的狂儒,林雪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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