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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我對他的驕縱沒有底線,因為在這場感情裡,我是那個低到塵埃裡也能開出花來的那個人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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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不做夢了,我又夢見了葉榛,他看起來一點都沒變,跟以前一樣帥氣的男孩子,夢裡他對我笑,柔韌修長的身體緊接著我,很溫暖。

我說,葉榛,我冷,你再抱緊一點吧。

他說,好。

我說,葉榛,我好難受。

葉榛沒說話,只是把我抱得更緊些。

這便就是夢境的全部。

醒來後我躺在屋頂上,我還活著,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身上蓋著個溼噠噠的毯子,我的同班同學陶冰抱著膝蓋坐在我身邊。天已經黑了,沒有人說話,枯坐著。陶冰眼淚汪汪的,很是狼狽:“你終於醒了啊,你嚇死我了 ”

我伸了個懶腰:“睡醒了才有力氣幹活啊 ”

陶冰臉上的擔心有一瞬間的崩塌,我忍不住笑了,推她一下:“別擺著一副死人臉了我好不容易擺脫那個死魚臉鼻祖棍蛋夏文麒。走,我們去看看其他人怎麼樣。”

“有兩個人在發燒,已經餵過藥了。那個被砸傷的大姐 已經沒了,失血過多,傷口感染,也沒有抗生素消炎藥 ”陶冰扭頭看朝抱著妻子身體的男人看了一眼,不忍心說下去,摸了摸我的額頭,“你也在發燒,據我估計應諼超過三十九度了,你睡著時我餵了藥,

可直不退 ”

我扯出個笑臉:“沒關係,我還能撐,沒問題。”

留在這裡的其他史生都是呆滯狀態,包活那個叫娟兒的同學家屬,神情呆滯地坐在那裡。陶冰上去安慰她,她也一聲不吭。我心裡也著自,兩邊的山土都已經鬆動了,水也將地基泡軟,經不起什麼風吹草動,非常的危險。

老闆坐在屋頂上呆呆的,遇見這種變故,還有人死了,連家都要沒了,不呆才奇怪。

我走過去跟他打招呼:“老闆,這附近有沒有植被完整的高地,我們必須走,不能在這裡了。”我指了指上頭的山頭,“再下雨的話,會塌,這房子也會塌。”

老闆突然激動起來,瞪著眼:“我哪裡也不去,我家世世代代就住這山裡。要是我家沒了,我就死在這兒 ”那個抱著妻子屍體的男人聽見“死”這個字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我心裡一陣難過,不過做醫生這一行,生老病死已經看得很多。

大學畢業後,我考了麻醉學的研究生,一刀切老師是市內康樂醫院的主任醫生,後來介紹我過去,跟著他上手術檯。大學五年,我跟一刀切老師已經配合得很默契,第一回上手術檯,他做心臟瓣膜手術,我做助手,那女孩子二十一歲,才上大二。

那女孩在做麻醉前,還跟父母說,出院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坐摩天輪,一家人都在笑。對於心臟手術來說,她的年齡已經有些大了,在手術檯上沒有所謂的絕對成功。

那是我跟的第一臺手術,手術進行到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時,病人心臟驟停,血壓跌下去。一刀切老師冷靜地吩咐輸血加壓,進行搶救。我遞止血鉗時,沒有害怕,也沒有沒出息地發抖。我甚至想著我面前的只是一個生命,和我們做過實驗的小白鼠和兔子,相沒什麼兩樣,都是生命,都是可貴的。

一刀切老師說我是天生的外科大夫的料:冷靜,理智,判斷精準,而且有天生的直覺。

我很擔新假如有一天他犯傻這麼跟病人家屬說什麼直覺,一定會被殺掉。

就像我現在說直覺,這裡很危險,也會被憤怒絕望的群眾殺掉。

我想起堂屋裡掛的照片集子,嘆了口氣:“老闆,你還有個兒子在市內上初中吧,你想想你要是死在這裡,他怎麼辦”

那個抱著妻子屍體的大哥聽見“兒子”兩個字眼睛亮了一下,又望過來。我笑了笑,掏出隨身的錢包,指著錢包裡的內嘟嘟的嬰兒照片說:“我也有個兒子,他還等著我回去,所以我得活著,必須活著。我不想有人來拯我們時,在這裡挖出一堆屍體,讓我的親人來認

幾個人呆滯的眼睛都有了點光,怔怔地看著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親人,認屍這種事,真是殘忍地過分

我走到陶冰面前,她苦笑了一下:“你真能瞎掰,錢包裡還塞著嬰兒照,你自己的吧'

還兒子呢,他們竟然也信。”

我也苦笑:“手術失敗家屬發瘋時,拿這種照片跟他們說.我也有孩子,我能理解你的

心情,我們已經盡力了,再陪他們掉點眼淚,舍讓他們覺得好過一些。”

“你哪天要是不做醫生了,能去行騙 ”

“別貧嘴了,也不看什麼時候,快走吧,你照顧同學家屬,我打頭。”

陶冰皺眉:“你真的沒問題嗎'”

我一咬牙,忍住身體的不適:“不就是病毒侵入人體導致免症力下降,自細胞增多,體溫升高,有什麼呀。”

她還是很擔新的樣子:“不要背病理,誰不會背?要是情楚病理都不會痛苦了,就不需要醫生和藥物了,地球村的村民人手一本病理學課本。我們學醫的全去要飯 ”

真頭疼,連地球村都出來了,也不看什麼時候。

“得得,你趕緊閉嘴,我跟老闆前頭探路,你斷後,別走丟人。”

這麼艱苦的環境下,那個三十多歲的大哥依日揹著妻子的遺體。下樓梯的時,我伸手去扶,他看我一眼,說謝謝。

我們不能往下游走,便順著公路往上頭走。

毋庸置疑的,下游的路已經被滾落的山石堵住。來時我一直欣賞山裡的風景,路過下游的路段時,住在山裡頭的山民大哥指著顫巍巍的指頭粗的樹苗說:剛栽上的,去年那茬趕上市內修電視塔,賣了個好價錢。

我們默默地往上走,手機已經被水泡壞,其實通訊中斷,有也沒用。

跟於雅緻已經分開至少八個小時了,彼此都音訊全無。天邊的雲漸濃,又有落雨的趨勢。

我們必須趕快找到一個空曠的高地,在兩邊都是高山的山道里,我想起個很不好的詞:甕中捉鱉。

啊呸……

我走到那個大哥身邊,他走在前面,臉上都是麻木的痛苦。經過一塊能避雨的石簷下

他把妻子的遺體放在那裡,用衣服蓋上。他需要活下去,他還有孩子。

“大哥,你還好嗎'”

他點點頭:“姑娘,謝謝你。”

“不用謝。”我乾巴巴地說。

“我跟我妻子結婚十年了,平時工作忙,沒時間陪他。前段時間我們家買了車,就把孩子放到他奶奶家,然後我們倆單獨出來自駕遊。”男人說,“我是想讓她高興的。”

我愣了一下:“我很抱歉。”

“你是醫生吧'”

“外科麻醉。”

“你男朋友也是?”

“腦外科。”

“你們心腸那麼好,一定會沒事的。”男人表情漠然“我們都會活下去的。”

天黑下來之前,我們走到了附近最近的村莊,應該說,原來應諼是村莊的地方。遠遠地

看著渾濁的水面上,飄著大片的梧桐樹葉。老闆障恐地說:“這村子地勢低,你看那個樹葉,那是村口最高的兩棵梧桐樹。”

“人都死了嗎?”有個顫巍巍地問。

“不,要是都死了,不可能沒浮屍。”陶冰說。

一部分人搖搖頭,繼續往上走。

老闆說山上有大片空地的油菜花田,只是按照這個速度,很可能耍走到半夜。

我跟陶冰對望一眼,正要跟上去,突然聽見微弱的哭聲

很微弱,像被虐待的小貓發出的叫聲。

我一震,頓下腳:“等等,有嬰兒的哭聲。”

陶冰估計想起了昨晚講的鬼故事,互到瞪大眼:“臭果子,你別嚇我啊。”接著她屏息豎起耳朵,“真的有 ”就在露出樹尖兒的地方,仔細看能發現一個洗衣木盆擋在那裡。嬰兒的聲音很弱小,剛才人多,聲音一大就被掩蓋了。

我跟陶冰對望一眼。

她傻眼.“我不會游泳。”

我甩了甩胳膊,壓壓腿:“不用你,我去。”

站手術檯需要體力,我每年夏天都去游泳館游泳,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這個距離目測是游泳館的水道的四個來回。

“你在發燒,你沒有那個體力 ”陶冰著自起來,“唐果你在找死 ”

“陶冰,你就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栽扎進黃濁的水裡,朝那棵梧桐樹游去。嬰兒的哭聲越來越近,身子在水裡一

泡,體力迅速流失,肢體幾乎已經麻木。我靠近大木盆,是個大約五六個月大的嬰兒,水快淹到他的耳朵。我忙把水盆裡的水倒掉,驚喜地發現,木盆很大,浮力不錯,假如我抱著一個嬰兒,是絕對遊不回去的。老天爺不亡我啊。我推著木盆雙腳排水,等游回去,我發現陶

冰在哭。她在班上的外號叫女金剛,長得強壯,刀槍不入。女金剛哭起來很有氣勢,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哭什麼啊,我要是捨身成仁了,你再哭也不晚啊。”

陶冰哭著說:“唐果,我是不是很自私啊?”

“沒有。”我慶幸地鬆口氣,“要是這個木盆小一些,我就得淹死。”

原來陶冰蓋在我身上的毯子,已經快乾了,我把嬰兒溼透的衣月日扒掉,用毯子包起來

遞給陶冰:“抱著,我沒力氣了,你身上還有什麼吃的沒'”

“你給我的巧克力我還沒吃。”

“行,掰碎餵了。”

嬰兒吃了吮完巧克力渣就睡著了,陶冰一直捂著,孩子身體很好,竟也沒發燒。我們往上走,陶冰抱著孩子走不快,我也體力不支,隉得像蝸牛。眼前黑過一陣又一陣,我能清楚地聽見牙齒打架的聲音。眼看著天漸漸黑下來,雲頭越來越沉。我心一橫,從口袋裡掏出

兩塊水果糖:“陶冰,吃掉,然後抱著速孩子往上頭去。於雅緻他們應該也在上頭,你去找他來拯我。”

陶冰扯我的胳膊:“不行,我扶著你,我們一起走。”

我擺了擺手,我走不動了。

“唐果…… ”她知道這次分開都是凶多吉少,眼裡含著淚,“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酷的女生,你拿手術刀的樣子很帥,我一直很羨慕你,真的,只有羨慕。”

我點頭:“我只是不喜歡你名字的讀音,但我真不討厭你。”

最後,她擁抱了我,哭著往上走。

不知道多久,我失去了意識,整個人置身於冰山火海。剛開始很難受,我想哭,可是怎麼都動不了。可漸漸的,痛覺消失,什麼聲音都消失。周圍是黑暗,這種黑暗讓我覺得很安全,整個人像陷入暖融融的房子裡。好像又回到田美女的子宮裡。

我覺得很快樂,卸下了所有痛苦的暢快。

有一束光指引著我向前走,有個溫柔的聲音跟我說,走過去,走過去,走過去……

“你可醒了,可把副隊給自死了。”

這是我清醒後,聽見軍醫先生說的第一句話,然而我只能轉動眼珠,粗略打量一下環境。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醫用裝置簡陋。我全身都疲量,連個指頭都懶得動,嗓子著了火,感覺不大對勁。

軍醫出去好像跟護士吩咐了什麼,一會兒又進來往點滴里加抗生素

“你是高燒引起肺炎,幸好直升機飛到那塊兒,正好有人發現了你,晚了就糟了。”軍醫先生喋喋不休的,“你好好休息吧,山路快挖開了,等挖開市內軍醫醫院的救護車就能開進來了。”

他說起來沒個完,真想用鞋底把他的嘴培上。我醒了一會兒就困了,閉上眼睛,耳邊重新情靜下來。再醒來天是黑的,燈泡的瓦數挺低,帳篷裡是昏昏暗暗的。

有個男人正背對著我換衣服,身上一個清晰的背心印子,沒被曬到的身體白皙健康,覆蓋著薄薄的有力的肌肉層。脫完上衣又開始解皮帶,我差點吐血,兄弟,我是病人,又不是死人

剛閉上眼就聽見外面人有喊:“葉副隊,晚飯做好了,給你打一份進過來不?”

“行,謝了啊。”

他回過頭,我的視線來不及收回,突然撞上,措手不及的。

他把解開的皮帶又扣上了,走過來,手探到額頭上,皺眉,憂心忡忡的模樣。

“燒還沒退。”葉榛摸摸我的腔,“果果,渴嗎?”

葉榛把水湊到我嘴邊,他離得很近,走進我的眼底。跟從前相比,他只是黑了些,還是那樣的乾淨澄澈,時光走得那麼急偏偏忘記帶著他。

見我發愣,他扯住我的臉:“你不捨已經不認識我了吧?”

我指了指喉嚨,抱歉地笑了笑,又做了個寫字的手勢。葉榛瞭然地把手機給我,我慢慢按出一行字:我的同學找到了沒?

葉榛點頭:“找到了,醫生不夠用,他們在幫忙。”他又高興了一些,“幸好他們早找到一些山民還帶了藥,幫大忙了。”

他對我真溫柔,沒給我冷眼,也沒惡語相向,這全是因為我生病的關係。

我點點頭,又昏睡過去。

之後的幾天裡,一直不太清醒,總覺得吵,元氣大傷的人還覺得累。葉榛很少跟我說話,他很忙。當然他來了我就裝睡,不知道他發現了沒。後來於雅緻接替了葉榛的照顧工作,我在半夢半醒間隱約聽見於雅緻跟葉榛道謝。這場景太有趣,我現在的男朋友跟我的前夫道謝。我差點從夢裡笑出來。

山路挖開後,救護車把我拉進了軍醫醫院,其實我已經好了大半。一刀切老師聞訊帶著康樂醫院的救護車來接駕,回到康樂醫院更是受到了熱烈的迎接,就差鋪個紅地毯灑滿玫瑰花瓣大喊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了。有夠誇張。

後來連副院長都驚動.帶了個盒飯過來,和顏悅色地說:“小唐啊,醫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注意加強營養啊。”

等他走了,夏文麒開啟盒飯一看,差點沒吐血,西紅柿炒蛋蓋飯,您也好意思說加強營養' 柯杏香同學每天都開她的甲殼蟲過來,送煲湯,專門往返於唐家與醫院之間。

總之,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來勢洶洶的後福。

我始終沒告訴任何人,我遇到了葉榛,他已經調回了本市軍醫,已經是少校了,升官發財,沒缺胳膊沒少腿,看起來腦子也沒問題,還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他去救災,偶爾遇見了受災的我,僅此而己。

以後應該也不會見面了吧,所以沒有必要說,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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