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殿後山石府中,夏夜殤站在玉磯床邊,身旁放在一個盛滿清水的木盆,少女玉手纖纖,正浸溼毛巾,為昏迷的江楓擦拭臉頰。
“你呀,就是個傻瓜……當時情況這麼危險,別人都逃了,就你,反而衝了上去。你難道不知道你當時已經沒有多少修為了嗎?你難道不知道敵人有多可怕嗎?你難道不知道死亡的恐懼嗎?你……你難道……”
她的動作輕柔,彷彿怕傷到江楓,白嫩的小手枯燥地做著這幾日早已重複了千百次的動作。擦著、說著、問著,一滴晶瑩落在手背上,少女的聲音變得哽咽,夏夜殤停止了擦拭,手中緊捏著毛巾,終於……再難開口。
“傻瓜……”
如果當時江楓沒有衝上去救葉冰巧,如今躺在這的,很有可能就是小師妹。如果當初做這件事的是雷克霖,她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為他擦拭臉頰?如果當初衝上去的人是她,江楓或許會恢復修為,也像她一樣,在這裡照顧她……
她應該去怪他嗎?她應該去讚揚他嗎?夏夜殤分不清楚,她只知道,沒有如果,有的只有眼前這令她心慟的結果,和一聲不只是責備還是心酸的悠長的嘆息……
“他的確是個傻瓜,但正因為傻,才有人在這為他傷心落淚,你說對吧!”
清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獨孤生一踏步而入,夏夜殤急忙不著痕跡地抹去眼淚,俏臉微紅,不知是羞惱還是慌張,轉過身來大聲質問道:“你說誰為他落淚了?!還有,誰說他是傻瓜的?他從小就很聰明!”
獨孤生一突然停住腳步,呆愣地站在原地,對這種情況、這種反應,他突然感覺腦子有些轉不過。哭的人不就是你嗎?一開始說他傻瓜的人不也是你嗎?
獨孤生一實在是有些莫名,想不過來,愣了一小會,才指著夏夜殤的眼睛,說道:“下次說話前,先把紅眼眶收起來!”
方才消散的紅暈又浮現在臉上,夏夜殤就著手中的毛巾,急忙在臉上抹了一下,偏過頭去:“這是風沙吹的!”
獨孤生一:“???”
……
石府中寂靜了一會兒,彷彿連空氣也靜止了,場面一度非常尷尬。到底還是夏夜殤率先問道:“你怎麼來了?”
獨孤生一緩過這種不明所以的氣氛,解釋道:“我明日就要歸宗,之前我見四宗首腦都在商談要事,又想既然現在暫時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治療小楓,不如我們先試一試妙穎花露!”
“好主意!正好妙穎花露一直都在我這!”夏夜殤放下毛巾,取出妙穎花露,可是看了看昏睡在床上的江楓,又看看手裡的寒玉小瓶,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動作,“你知道怎麼喂昏迷的人服用花露嗎?”
“誒……”獨孤生一也反應過來,摸著下巴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聽我爹說過,當年他外出歷練,結識了我娘,後來兩個人被仇家追殺,我娘重傷昏迷,無法灌服湯藥,和眼前情況基本相似。”
“後來呢?”夏夜殤急切問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來,我爹以口渡之法為我娘灌下了湯藥。再後來……他就把我娘騙到手了!”獨孤生一摸著下巴皺眉搖頭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說真的,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我爹喂個藥就能把我娘娶到手?完全不明白!”
他沒有注意到,在聽到他這個辦法後已經完全羞紅了臉的夏夜殤。
“你是說……”支支吾吾地吐出三個字,夏夜殤臉上的紅暈更濃了,轉眼間已經蔓延至頸項,兩眼靈動中帶著羞怯,水汪汪的好不可愛!
“真虧他竟然能如若無其事地將這種長輩的私密事說出來,呸!”夏夜殤心中暗想,對獨孤生一嬌叱一聲。
獨孤生一自然不知道夏夜殤心裡想著什麼,見他此時模樣,倒覺著蠻可愛的。不過當下正事要緊,既然知道了喂藥的方法,那就應該雷厲風行、刻不容緩。
快步走上前去,在夏夜殤的手中拿過玉瓶,獨孤生一在夏夜殤驚訝羞澀的目光中,低下頭對準江楓的嘴就欲一試。夏夜殤驚見於此,羞得就要捂住眼睛,獨孤生一下俯的身體突然僵住,扭頭看向夏夜殤,努努嘴:“還是你來吧!”。
夏夜殤更羞,抄起木盆中的毛巾,直接向獨孤生一扔了過去,惱道:“你這不學好的登徒子,在想些什麼呢?!”
“可是我來實在不合適啊!”獨孤生一讓過溼噠噠的毛巾,不覺有何不妥地解釋道。
“妙穎花露的作用你也是知道的,你真的打算放著江楓不管?”獨孤生一說著將玉瓶遞迴夏夜殤的手中,推到一邊。
“這……我……”
讓夏夜殤一個女兒家做這樣的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但她又確實不能置江楓於不顧,看了看玉磯床上沉眠的江楓,夏夜殤全身如冰雪般的肌膚都開始泛紅了。
“放心吧!小楓現在完全處於人事不知的狀態,你對他做什麼他都不會知道的,頂多我將來不告訴他就是了。上吧!”
一旁的獨孤生一不厚道地慫恿著,目光灼灼,興致勃勃地期待著一處好戲。
躊躇了半天,夏夜殤忽的眼前一亮,跑出石府,不知從何處尋來一根細長的葦杆,扔給獨孤生一。
“現在可以了,上吧!”
說話的語氣與上一秒獨孤生一的完全一模一樣。獨孤生一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空心葦杆,心中不禁吶喊:這玩意兒哪來的?!
“這不合適!”獨孤生一又將葦杆和玉瓶塞到夏夜殤的手中。
“這再合適不過了!放心吧!小楓現在完全處於人事不知的狀態,你對他做什麼他都不會知道的,頂多我將來不告訴他就是了。上吧!”一樣的話語,一樣的慫恿語氣,夏夜殤再次將妙穎花露推回獨孤生一的懷裡。
二人你推我讓半晌,最終,夏夜殤發出狠招,直接將葦杆和妙穎花露扔給獨孤生一,撂下擔子,轉身跑了……
獨孤生一一手拿著葦杆,一手拿著妙穎花露,看了看睡顏恬靜的江楓,獨自一人在風中凌亂著。
“按照一般故事的發展,不是應該她留下,我出去,然後渡藥療傷、悉心照顧,最後真情動人嗎?靠!書裡都是騙人的!都怪我,我應該先一步跑的!”
獨孤生一帶著疑惑的語氣喃喃自語,從懷中掏出一本裝訂十分精緻的紅皮書,猛然扔在地上,惱怒道:“騙子,以後再也不看老二給的書,都是假的!讓他一個人去喜歡他的純情吧!”
雖然惱著,但獨孤生一還是苦著臉,一邊抱怨一邊將小半葦杆量的花露渡給了江楓。
……
次日清晨,極劍峰、焚香谷、情歡宗三宗首腦在與雲霄殿共談一天一夜後紛紛離去,獨孤生一也隨之歸宗。而此時的江楓,正處於一種奇異的狀態。
他一直在沉眠,不僅是身體,意識也不曾甦醒。但昨日,他正在茫然迷濛中浮沉,突然感覺一股清流順著自己的咽喉流入體內,這股清流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彷彿晨鐘暮鼓,將江楓沉睡許久的元神意識完全喚醒。
“這是……”
江楓漸漸醒轉,內視識海,看見一道金色的魂印在自己的識海中浮沉,他此時思路已經開始慢慢清晰,已經可以確切地感知到元神力的存在。
細細地思索,江楓回憶起半年前,似乎在夢境中見到的青衫老爺爺,有了一點點猜測,想起老爺爺的安撫與離去,江楓不免又感到心傷。
他現在尚未完全甦醒,無法控制身體,且意識甦醒的時間也十分有限。他感覺到那股流入體內仿若仙液一般的清流,在進入他的身體後開始轉變成一種奇異的力量,純粹、靜雅、超然。
江楓現在無法主動煉化這種力量,只能任由身體本能自主吸收,他發現,這股力量有一部分流入丹田後,他丹田處破損的根基竟隱有修復之勢,而另一部分流入識海的力量,竟然讓他的元神修為又壯大了一分。
這種無意識控制的自主吸收十分緩慢,少時,江楓的意識再次陷入了沉睡。石府一如既往地寂靜,夏夜殤依舊每天都來看望他一次,為他進行簡單的梳洗整理,這已經是葉鴻飛特許的了。
除此之外,蘇曉、趙明生也時常前來石府探望,陳東旭、丹雲長老和古陽大師雖也常來,但主要是研究江楓的傷勢,以及治癒的方法。其餘的,無人獲許探望的資格,即便是葉冰巧也一樣。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時間又過去了半年……
就在江楓受劫昏迷一年後的某一天,雲霄殿後山的清氣突然成漩渦狀聚集在石府上空,瞬間被一掃而空。
石府中,江楓正在煉化體內最後的一絲奇異力量,這半年來,他發現隨著奇異力量煉化得越來越多,他的意識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且第二道魂印的也隱有凝聚之勢。
初時,他仍不能掌控身體,畢竟當日一劫,他同樣受了不輕的外傷和內傷,所幸,有陳東旭三人不時以外力為他治癒傷勢,身體已完好如初,再無傷勢之憂。
當年雲霄殿長老們曾合力為他修復過冥業境的根基,但修復得不完全,能否修煉到冥業境大圓滿還是兩說之事。
但半年前,江楓驀然發現體內那股神秘力量竟然可以助他修復根基,此時借完全吸收這股力量後,玉磯床對天地清氣的聚集,江楓趁熱打鐵,趁這一瞬間他還能感知清氣,且感知力前所未有的高,將周身清氣完全吸收煉化,徹底修復了冥業境的根基!
“喝!”
江楓大喝一聲,猛然睜開眼睛,拍床躍起,一個翻身落在玉磯床邊。重傷沉睡一年的江楓終於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