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卻也沒有忘記他。
葉君承說不清自己對張翰文到底是什麼感情,好像是有些恨的,可想起來的時候,卻只覺得悲傷悽楚,為自己,也為張翰文。
轉世的張翰文叫陸澤軒,是這個年代男孩們最常見的幾個名字。
家庭幸福,父母恩愛,一切都十分圓滿。
葉君承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聽著其他人嘰嘰喳喳的問話,他終於知道了當初魏壑為什麼看著他的時候一臉茫然絕望。
於是他也學著魏壑的樣子,有點抱歉地對醫生說:“大夫,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醫生們很理解。
一個活人掉進冰窟窿裡,沒被凍死就已經很奇蹟了,失憶簡直再正常不過。
葉君承身份不明,又失憶了,陸澤軒天生活潑熱情,立刻嚷嚷著要把人接回自己家住。
葉君承拒絕了,他一個人孤獨久了,並不願意天天與旁人黏在一處,更別說是轉世的張翰文。
他著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張翰文,哪怕張翰文早已忘了他是誰。
他終於知道了哪兒是橫店。
那裡有很多古時的建築,穿梭著很多古時候的人。
他這一身白衣一頭長髮,只有在那兒才合時宜,不會招人側目,不會引人疑惑。
葉君承在這裡穿梭,小心翼翼地模仿著旁人的言行舉止,生怕露了怯,鬧了笑話,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可有人認識一個叫魏壑的人。
陸澤軒常常來找他。
這個孩子的性格活潑又體貼,不像前世的張翰文,倒像極了當年的魏壑。
只有在愛裡無憂無慮長大的孩子,才會有那麼多的熱情,去溫暖其他的人。
葉君承看著陸澤軒長大,看著那個孩子的性格越來越像魏壑。
陸家很有錢,陸澤軒從小跟在父母身邊耳濡目染,更是滿腦子的生意經,還嚷嚷著要把美人叔叔送進娛樂圈裡,一定會是個大明星。等他賺了大錢,就給叔叔買個大房子,好吃好玩的全塞進去,不能讓叔叔這麼孤單寂寞。
葉君承哭笑不得,摸摸陸澤軒的腦袋,眼中忽然有些酸楚。
他在心裡小聲對自己說:“魏壑,我想吃紅豆糕了。”
陸澤軒是個生活沒什麼波瀾的人,他從小一帆風順優秀安寧,家裡一天比一天有錢,吃喝不愁名牌隨便買。
唯一的疑惑就是關於那個從未告訴過他名字的美人叔叔。
叔叔總是沉默著呆坐在一處,靜靜地看著遠方,好像已經這樣看了千年萬年。
叔叔有時候會寫幾個字,瑩白如玉的手指捏著鋼筆,有些不熟練地歪歪斜斜去寫一個名字。
“魏壑”。
陸澤軒覺得奇怪極了,他拎著一箱各種做法的紅豆糕來看望叔叔,總會忍不住去看那個名字。
可叔叔的表情太悲傷,讓他不忍心再開口去問那是誰。
叔叔擱下筆,翻過書頁,溫潤優雅得像個被千年古韻浸透過的謙謙君子,可他的眼睛裡為什麼總是那麼悲傷,哪怕迎著太陽的時候,也像要落下淚來一樣。
十年過去,陸澤軒從小屁孩兒變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他也終於學會了做叔叔喜歡吃的紅豆糕。
紅豆搗成細細的泥,少加糖,放些奶油,餡料是流沙的,外面要包上冰皮。
叔叔喜歡吃這樣的紅豆糕,只是看一眼,那張過於悲傷的臉上,就會少見地浮現出些許笑意來。
陸澤軒已經是個霸道總裁了,他今天要去談一筆生意。
三百億的大專案,約了合作方十點鐘在工作見面。
路上有些堵車,他有點急了,讓司機去後座,自己開著車在車輛空隙裡穿行。
前方十字路口,忽然有車搶紅燈橫穿馬路,狠狠地撞在了駕駛座上。
陸澤軒昏倒前腦子一涼,心想完了,我三百億的大專案啊!
可他來不及去想三百億的專案該交給哪個副手完成,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片巍巍古意。
被真刀實槍的御前侍衛追得倉皇而逃,還差點被個奶唧唧的小糰子坑到生活不能自理。
當他用不知道哪兒來的武功倉皇逃出皇宮的時候,氣喘吁吁地來到渡口搭船。
船伕問:“客官您貴姓啊?”
陸澤軒心中一陣恍惚,他急著要編一個假名,於是想起了叔叔常常寫在紙上的那兩個字。
他說:“我叫魏壑。”
葉君承聽說陸澤軒出車禍了,他心中到底還是掛念,於是匆匆趕到醫院,發現陸澤軒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看著昏睡在病床上的陸澤軒,心中忽然湧出了些奇怪的感覺。
魏壑……魏壑便是從這個世界而來,因為受傷,魂魄入了張翰文的身體中。
那陸澤軒今日昏迷,又會魂去何處呢?
他心中的疑惑並未等太久,不過半月,陸澤軒就從昏迷中醒來。
醒來後的陸澤軒,瘋了。
他不斷地向周圍人說起自己去了古代,說他愛上了一個人,說他的妻子在等他回去,他說得急了,見無人信他,一米八九的成年男人趴在窗邊哭得泣不成聲,吼著要回去。
他說他的妻子天真爛漫,他的妻子單純柔軟,他就這樣走了,他的妻子會撐不住,會活不下去。
他要回去,他必須要要回去。
陸澤軒有錢有勢,在最初的崩潰絕望之後,他立刻開始了一個成年人該做的事。
他要找到回去的辦法。
他養科研隊研究穿梭時空的辦法,他找道士和尚施離魂之法。
他瘋了一樣四處尋找著他的妻子,他恨凡人餘生太短,又恨自己讓妻子等得時間太長。
葉君承看著瘋了一樣的陸澤軒,沉默著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陸澤軒蒼白著臉,實驗著一樣又一樣的辦法,試圖穿越到古時,回到他的妻子身邊。
葉君承輕聲說:“陸澤軒……”
他抬起手,想要問問陸澤軒,你的妻子,是不是叫葉君承。
可陸澤軒正忙著研究一卷又一卷的古蹟,他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喃喃道:“不對……不對……他是皇室……為什麼史書上卻沒有他的名字……”
葉君承想,是了,他年少時拋家舍國,為了一個人獨身行走於四荒之外,史書殘舊,便再也不會記得他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葉君承剛要開口。
陸澤軒卻忽然驚喜地喊出來:“我找到了!錢博士!錢博士我找到準確的時間點了!!!快送我回去!!!!快!!!!!”
葉君承默然垂眸,怔怔地看著紙上的“魏壑”二字。
他忽然想,或許是他錯了。
是生生世世不斷輪迴的葉君承都錯了。
或許他們在三千年之後的世界裡找到了魏壑,所以魏壑放棄了回到過去的想法,所以三千年前的那個葉君承,仍然要苦苦等完這一生。
當年他入仙門,與仙尊借了三千年光陰。
他以為三千年會很長,可如今,剩下的日子,已不足百年了。
恍惚一生,如大夢一場。
他可以告訴陸澤軒,他就是他要找的葉君承。
他可以把他的魏壑留在這裡陪他餘生,可三千年前那個柔軟天真只會哭鼻子的葉君承,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