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陸湛說到做到,他隔天就出了酒店,把數量不多的行李搬進陸予給他找的房子裡,然後就去了公司上班。
他看起來很正常,似乎在酒店裡的那四天已經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情緒。
但是陸予他們都知道,這樣子的陸湛,才是最危險的,他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崩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徹底爆發。
陸湛回來以後一次也沒見過陸巖成,他不想見,陸巖成也沒有逼著他回家,只是叮囑陸予照顧好陸湛。
陸湛每天準時上下班,做好自己的工作,有條不紊地將任務安排下去,只是臉上永遠沒什麼笑容。他從前的公司裡有幾位員工來了陸氏集團工作,見了陸湛以後,都說他成熟了很多,不再嬉皮笑臉的,做事情認真嚴肅,滴水不漏。
陸湛聽了,只是跟他們莫名地說了一句:“因為代價太大了。”
這天下班之前,陸湛站在陸予的辦公室裡跟他討論一個營銷方案,他詳細地講解著,臉上是專注的認真神色,看起來清冷而沉靜。
陸予是在一瞬間驚覺,他好像在陸湛的身上看到了蕭一白的影子。
不愛笑,話少,眼神平靜,神情淡漠冷清,做事專注認真,情緒隱而不露。
那是他印象中的蕭一白。
總是笑嘻嘻的,眼神清亮,聲音昂揚,所有心情都寫在臉上,總愛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那是他印象中的陸湛。
可是從前的陸湛好像與蕭一白一同死去了,眼前這個沉穩到有些寡言的人,讓陸予都不敢去確認,他是不是還是自己的那個弟弟。
在美國三年,陸湛的工作能力和處理事情的水平都提升到了陸予從前沒有想到的地步。同時,陸湛的性格也變得冷靜成熟,那個愛笑愛說話的弟弟,似乎已經很遠了。
“大概就是這樣。”陸湛絲毫不贅述,將重點說到位便結束了介紹。
“嗯。”陸予指著策劃書上的某一處,“市場調查這部分,你可以等這個月過去以後,把最新的資料加上去,看看分析結果會不會有變化,如果沒有,就可以通過了。”
“好的。”陸湛從資料底下抽出另一張紙,“這個你看一下,沒有問題的話就籤個名,我拿給財政那邊。”
陸予低頭細看了一陣,然後簽了名,陸湛將一沓資料整理好,說了聲“哥,再見”就往外走。
“陸湛。”陸予叫住他。
陸湛回過頭,臉上沒什麼表情:“還有什麼事?”
“你明天休息一天吧。”陸予看著他,澀澀地開口,“醫療隊的骨灰和遺物被運回來了,你……你去看看副院長吧。”
陸湛轉回頭,背對著陸予,低聲說:“好。”
149.
陸湛回來以後已經連續工作了將近一個月,他絲毫不想閒下來,也絲毫不想有任何的喘息時間,他只想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忙到他沒有時間想別的。
他深知自己懦弱到什麼地步,他連關於那次遇難的新聞都不敢點開,哪怕是看到相關的字眼,他的心裡也會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疼痛在胸腔裡像墨水一樣瀰漫開來,難受得他喘不過氣。
甚至,他看著蕭一白的微信,連聊天框裡的歷史訊息都不敢去看,那個曾經和他有著許多條聊天記錄的人,再也不會回他的訊息了。
可是陸予的話提醒了他,有些東西他必須要去面對。
蕭一白的爺爺住在一個安靜的小區裡,陸湛被保姆請到陽臺門旁,他看到爺爺正坐在椅子上,明媚的陽光照在他肩上,彷彿是溫暖的樣子,陸湛卻覺得無比荒涼。
陸湛慢慢走過去,站在爺爺身旁,輕輕地喊了一聲:“爺爺。”
爺爺抬起頭,朝陸湛點點頭,伸手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坐吧。”
陸湛在椅子上坐下來,他看到爺爺的頭髮已經完全白了,精神也不如三年多前那麼好,肩背有些彎曲下來,彷彿很沉重。
是很沉重,年少優秀的孫子在異國遇難,對爺爺來說,是太大的打擊,也許,是最大的打擊。
爺爺看著陸湛,卻又像是透過陸湛在看別的人,他有些渾濁的眼睛被陽光照得清楚,陸湛幾乎不敢跟他對視。
“爺爺……”陸湛沙啞著開口,“您要保重身體。”
爺爺收回眼神,看向別處,緩緩開口:“我當了大半輩子的醫生,面對過很多死亡,再殘酷的場面我都見過,可是一白……”
陸湛聽到這個名字,心裡緊緊地一抽,疼痛霎時在身體裡蔓延開來,那些被隱藏壓制了一個多月的情緒差點就要噴薄而出。
“儘管我沒有看見一白是怎麼遇難的,甚至連現場照片都沒見到,但是在我心裡,這比任何的死亡都要沉痛。”爺爺嘆了口氣,“他還那麼小……”
陸湛的聲音有些發抖:“爺爺……我……”
他本來想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卻害怕在爺爺面前暴露了自己和蕭一白的關係,可是其他的安慰陸湛也說不出口,因為他自己都無法安慰自己,又怎麼有能力去安慰蕭一白的至親。
“一白都跟我說了。”爺爺看著陸湛,“你們的事,他都跟我說了。”
陸湛幾乎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他抬起頭,滿眼的不可置信:“什麼?”
“遺書,一白他們出發前,都是寫了遺書的。”爺爺輕輕道,“出事以後,遺書才由軍醫院交到我手上,一白在遺書裡,把你和他的事都說了。”
陸湛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渾身發抖。他所不敢講的,他所不敢面對的,蕭一白全都坦蕩地說了出來,以遺書的方式,將他們的關係向自己的親人宣之於口,決絕而篤定,帶著頭也不回的無畏和陸湛永遠不能堪透的深情。
陸湛竭力忍著即將決堤的淚,斷斷續續地呼吸著:“爺爺,對不起……”
爺爺緩緩擺手,目光像是嘆息:“你們都沒錯,我誰也不忍心責怪,都是命數。只可惜啊,當了這麼多年醫生,救過這麼多人,自己最心疼的小孫子卻沒機會去救……”
他沒再說下去,而是伸手打開了身前小桌上的一個紙盒,裡面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