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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琴音瘦弱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日夜奔波的工地生活,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辛獻下達指令,將琴音強行送回家裡養病,並交代要讓琴奶奶嚴加看管,身體不完全康復,不許再回到工地。
琴音稍微好些的時候,雖然不能回到工地,但她自告奮勇到距離渡槽工地最近的農場,並負責多種經營的農田管理。這些農田種植了綠油油的各種各樣的青菜,看著都很誘人。田邊,有一間茅屋,就是分配給她住的地方。茅屋不遠,幾間牛欄,養著三五頭歸她管的牛,只要牛兒不餓死、不吃別人的莊稼、不跑丟,就算完成任務。
牛兒悠閒地漫步,閒走,啃青草,偶爾抬起牛頭,向著天空的方向“哞、哞……”地叫,然後繼續啃吃青草。據說牛是有靈性的動物,十分配合管理,除了偶爾想跑遠,也從沒為難琴音。
琴音則放心地看那本叫《老人與海》的書。本來就身體不適,加上作為女孩子不想太粗獷,因此不願意亦步亦趨地跟著牛兒們,也不願意滿山遍野地追著它們,只偶爾從茅屋的視窗遠遠地看著它們,如果哪一頭牛試圖跑遠,她便出去將它栓到樹旁以作處罰。大多數情況下,她很少管牛兒們,春天的青草漫山遍野的,足以吸引它們,那就讓它們自由,讓它們自己管自己吧。
有一天,琴音習慣性地抬頭看窗外,牛兒還是那幾頭牛兒,與往日不同的,是一大片桃花把草地依託的那片山嶺覆蓋了。琴音從茅屋裡走出來,向那片桃花奔去。平時怎麼就不知道那是一片桃樹呢,一點開花的徵兆也沒有呀,竟開出一片燦爛的桃花。琴音穿梭在桃花叢中,一邊痴情地欣賞花色,一邊貪婪地吸著花香,她走得輕快而又十分小心,生怕碰落了一片桃花瓣子。天哪,這些桃花就是大自然的精靈,粉色的,白色的,紅色的,微微睜開惺忪的眼,半醉半醒地看著琴音、青青草地和那幾頭不懂賞花的牛。春風裡,各色桃花與綠色的桃葉子,相互傾訴著,相互激勵著,在祥和的幸福絮語中悄悄孕育著果實的夢。
琴音在大片桃花林中迷醉了半天,中午時分,疲倦地回到茅屋,靜靜地睡著了。
琴音意識到,這是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
在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琴音不知不覺就要迎來十九歲的年華了。在農場的工作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禮拜就結束了,但是隨著這個春天的到來,琴音、琴家和小山村都悄然發生了許多變化。
先說琴音吧。
自從參與和見證了山區感天動地的渡槽引水工程建設,見證了人們的艱苦奮鬥和犧牲之後,琴音心中湧動的熱血沸騰起來,每天都在感動,每天都有融入火熱事業的激情。之前那種到廣播站後的優越感和身價倍增的感覺漸漸地消退著。她覺得自己在大眾面前,也只是其中一個普通分子而已,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她更加註重報道那些默默無聞而又身先士卒的人們,而不是自己和錢勢。琴音更加踏實了。
再說琴家。
自從分田包產到戶後,琴父憑著數十年農耕的經驗,將田地按日照條件、大小貧瘠的不同,劃分為幾種型別。水流充足,灌溉條件稍好的田地,用來種植水稻;村前屋後零星小塊的地方,用來種植蔬菜,蔬菜的品種也開始多起來,除了平時種的油菜、菠菜、韭菜、萵苣、捲心菜、蔥,從這年春季開始,琴父也與其他村民一道,開始種植多種多樣的種類,瓜類有黃瓜、瓠瓜、苦瓜、南瓜,還種植了甜椒、辣椒、春蘿蔔、豇豆、四季豆、茄子、大蒜、小菜白、番茄、淮山、芋頭、莧菜。
琴奶奶也悄然發生了一些變化。自從見到石文淵、辛力情之後,感覺自己光榮的過往並沒有被人淡忘,年輕時那種豪氣又稍微地回來了,因而變得更加自立。她不但自己種植疏菜,養了更多的雞,希望雞生更多的蛋,而且主動要求從琴父這家分出來,自力更生起來了。
琴哥參加了渡槽工程的材料搬運等建設工作,在工地裡摸爬滾打一些時日以後,突然朝著琴音希望的方向轉變,變得更加主動和勤勞。在家裡不但搶著幹一些力所能及的活,還老想著當兵,說軍隊是革命的熔爐,要到部隊去鍛鍊。
琴妹到渡槽工程工地幫忙一些材料的看管和分發工作,也許受到工地生活的薰陶影響,此後也一改過去那種住家女兒的習性,突然要求家裡給她上學。她想透過努力學習,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還有小山村。
小山村的許多人都參與了渡槽工程的建設,他們或直接參加勞動,或象琴奶奶一樣從事力所能及的送茶送水等後勤。隨著八十年代的到來,也隨著山門的開啟,村子裡的話題開始多了起來。
林前還常常往小山村來,他說,現在的形勢是,有可能放開豬肉供應,將來賣豬肉可能不用統一由大隊收購了,買豬肉也可能不用肉票了。總之,可能會自由買賣。小山村的人聽了,都覺得新鮮。阿桂說,到時要是放開了,我就不專門耕田了,還要養豬、養雞去,賺錢養家。
村裡還流傳著說,外面有些人已經不會固定生活在山區農村了,有些人說,到省城、經濟特區打工也能賺錢,比在家耕田要划算。每當村民說這類話題的時候,總會有許多人湊過來聽,然後發表自己的意見。有的說,縣城附近的某村民,騎著腳踏車,外出幫人家開鑿水井,也能賺錢。
在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村裡人的話題從原來的張家長、李家短的雞毛蒜皮的事,開始轉向承包、賺錢、外出、打工等等。話題越來越多,想法越來越多。
週末,琴音回到小山村。明顯地感覺到,從前她回來的時候,村裡人多是向她打聽誰是誰非之類的,現在回來,村裡人開始問琴音,公社有什麼新的訊息,你們廣播站訊息靈通,有沒有聽到外面哪裡有錢賺,哪裡有僱工等等話題。
琴音面對村民熱切的發問,有時感覺自己十分閉塞。因為她感覺自己日復一日的,什麼都沒有變化,也沒能給鄉親們提供更多有用的訊息。有很多事情,村民在談論,她作為廣播站的人反而不知道。
種種事情和跡象,都慢慢地讓琴音更加看清自己,更加謙虛起來。這種謙虛,也讓琴音與家人的關係更加融洽起來。琴音回到家裡,問候了奶奶,問候了父母,也主動找哥哥、妹妹聊天。
一家人吃晚飯的時候,琴音說,除了考上大學的琴咪,我們在家務農的兄妹三個,不管將來是否當兵、就學,都不應該像原先那樣隨便稱呼琴哥、琴妹了,這樣的稱呼太俗氣,我們應該有自己正式的名字,起個好聽點的,三兄妹,我叫琴音,哥哥叫琴聲,妹妹叫琴美,合起來正好是“聲音美”。
一家人都贊成。琴父笑呵呵地說,你們年輕人起個好聽的名字好啊。我和你媽媽都老人家了,就不用重新起名了。琴母說,你這老頭子長得不咋樣,要是起個好聽的名字,名字比人還好看,豈不是讓村裡人笑掉大牙?引得一家子都笑了起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