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從許輝入學以來,517寢室的人對他的看法基本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新鮮和好奇。
雖然許輝比其他人晚來了幾年,但此人細皮嫩肉,比女人還白,精緻到極點,根本看不出年齡,加上比常人多走了點路,比起同齡人又多了幾分安靜和沉穩。但安靜歸安靜,他從不低調,站在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當初大家認識的時候許輝還是開店的老闆,如今店鋪猶在,許輝卻已經換成了學生身份,這樣的差異讓他看起來帥得別有一番韻味,也為他增添了一絲神秘感。
517寢室的人從開學當天就在逼問白璐這個許輝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白璐一概推說不知,問得急了,就把球踢到輝那。
“你們去問他吧。”
從許輝那當然更問不出什麼來。
等新鮮的幾天過去了,到了第二階段——順心。
首先,517寢室的人從低年級部打聽來的訊息是許輝的成績出乎意料的優秀,個人能力極為突出,加之外面還有一個店開著,一堆店員24小時賣命幹活,許輝不差人不差錢不差腦子。
然後,許輝又是從入學的第一天——或許更早些,在大半年前——又或許再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落入了某個蔫壞蔫壞的小姑娘之手。
這兩件事疊加的效果,就是517寢室的人最後一年的校園生活過得格外的順風順水。
單舉一個吃方面的例子。
許大少爺的學園生涯,滿打滿算在食堂吃了一週,象徵性地刷了刷飯卡,之後便頓頓在外。除了偶爾需要二人世界以外,通常悄況下吃飯總是拉著517寢室的其他三人,大夥生活質量得到了顯著提升。
而且孫玉河又搞三岔五地往寢室送零食。開始時大家都有點不好意思。孫玉河生推硬塞,後來習慣了,眾人臉皮也漸漸厚了,不管這那,一概都收。
等第二階段過去,便不可避免地來到了疲軟階段。
別的不說,就纏人這一點,許輝絕對是重新整理了517寢室所有人的認知。
之前,皮姐她們從白璐這裡八卦許輝,但是得到的訊息很少很少,白璐只是偶然間提過一句“他這人很黏”。
大夥都覺得這是花樣秀恩愛,加之她們都沒有跟許輝長時間接觸過,所以誰也沒放在心上。
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下去,許輝“黏”的特點慢慢顯露出來。
就拿剛剛入學的時候說,新生要軍訓,白璐每天中午都會去陪他,給他帶點水,再跟他聊聊天。
這是頭三天。三天之後,許輝的耐心磨光了,對軍訓厭煩入骨,可剛剛入學,他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逃,於是這份心情轉接到白璐頭上。
自那天起,白璐就得從早到晚坐在實驗樓下面的樹蔭下,抱著水壺打著傘,陪著萬般不耐煩的“許娘子”軍訓。
開始的時候517寢室的人還在看熱鬧,覺得小情侶長久不見黏糊黏糊很正常,後來連續一個多星期這樣,晚上回寢室的時候,皮姐忍不住發話了。
“最近可曬得又有點瘦了啊。”
“哪有。”白璐把東西放到一邊,去洗手間簡單衝了個澡。在外面一整天,渾身都是汗。
出來以後,白璐被拉著坐到座位上,開始開寢室會議。
“怎麼回事啊他這是?”
白璐一邊擦頭髮一邊說:“反正軍訓沒多久,很快結束了。”
“天天讓你陪,他小孩啊?”
老么也說:“現在外面那麼熱,他也不心疼你。”
三個室友嘰裡呱啦在旁邊說,白璐隨便找了點話搪塞過去,一笑了之。
晚上睡下時,白璐的手機照例振起——許輝發來簡訊,關心地問她累不累,白璐翻了個身,熟練地回覆起來。
許輝近來便是這個樣子,白璐在他第一天問自己能不能去陪他的時候已經有所察覺。
如果說三年前,許輝與她的相處是天性使然,那麼現在,他們的接觸裡,除了天性,還夾雜了很多複雜的情感。
許輝的感情非常細膩,也異常敏感。他現在已經比從前開朗了很多,獨獨面對白璐的時候,偶爾會行事偏頗。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這點——他對待白璐,要比對待其他人嚴苛很多。
但嚴苛也往往只是一陣,之後就像現在這樣,小心地詢問她的情況。可他關心的方式很怪,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一點一點地試探著。
白璐卻都體會得出。
他不想直白表達的感情,白璐都能體會出來。同樣,許輝也能從隻言片語中,明白白璐到底有沒有怪他。
他們之間有種奇妙的默契。
所有人部覺得在這對戀人之間,白璐是更怕失去的那一個,所以才會這樣小心翼冀地聽許輝的話,維持他們的關係。只要許輝開口,白璐什麼都滿足,就算有些事情完全沒有什麼必要——譬如全天候陪同軍訓,可誰也沒從白璐那聽到一聲抱怨。
到後來皮姐她們都說白璐太不爭氣了,被治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白璐沒有解釋,她甚至可以表現得更卑微一些,只要這樣能讓許輝更有安全感。
而且,她明白,不管如何改變,許輝的心理終與同齡人有差,在他的笑容下面,一直有一片陰暗被他強行壓制。
壓不住的時侯,他不得不找人分擔。而自始至終,他也只對白璐一人有過要求,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她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喂——喂喂!回魂了喂!”
眼前手掌一晃,白璐轉過眼,皮姐一手拿著零食往嘴裡塞,一邊說:“想啥呢這是?”
白璐看了眼表,皮姐頓時皺眉:“又看錶,等他下晚自習啊?”
“嗯。”
“我說——”
時間差不多了,白璐起身收拾了一下東西。
皮姐:“幹啥去?又去他店裡?”
這不是第一次了。
開學一個月後,許輝就去店裡住了,宿舍的床位還留著,一張空板床。許輝來杭州根本沒有帶什麼行李,一切從簡,孫玉河這邊都給準備齊了。
有了開學一個月的時間做基礎,517寢室的眾人對許輝會把白璐叫去店裡一點都不意外。
老三哼哼地說:“他是恨不得你長在他身上,二十四小時貼身伺候。”
皮姐不忿:“你是丫鬟嗎?”
老么也忍不住發表意見:“室長,你得強勢一點,男人不能太慣著的。”
皮姐撲哧一聲樂了,扭頭對老么道:“男人?你知道啥叫‘男人’?”
老么臉紅:“哼!”
白璐收拾好東西,在她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裡出了門。
白璐走了,屋裡的話題還沒結束。
老么被擠對得沒著,哭喪著臉說:“你們是不是欺負人,你有大劉,她有豆芽,室長有阿輝,就我單身!”
皮姐瞪眼:“誰讓追你的都被你打發了,賴誰?”
“我不是很喜歡。”
皮姐:“戀愛又不是結婚,這種事是需要經驗的,你都大四了,再不找以後等著剩下把。”
老三在一邊幫忙恐嚇:“是啊是啊,老處女好可怕啊。”
老么頂嘴道:“怎麼就可怕,而且……”她欲言又止,皮姐道:“而且啥?”
老么小聲說:“而且我覺得室長也未必、未必跟許輝,已經……那個什麼了。”
“哪個什麼?”皮姐還有點茫然,最後老三嘖了一聲,她瞬間清醒,“上床啊?”
老么的臉紅成蘋果,皮姐大大咧咧地道:“怎麼可能沒有!基本天天被叫去,不睡,秉燭夜遊啊?”
老三贊同:“就是,根本就是去給許娘娘侍寢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老么的聲音被埋沒:“我就是覺得沒有嘛……”
剛剛入秋,夜晚比較涼爽,繁星滿天。
路上很多散步和聊天的學生,白璐出了宿舍樓,一眼看見了青草壇邊的人。
許輝穿著簡單,黑衣長褲,深色板鞋,用孫玉河的話說,最帥和最醜的人都要穿得簡單,只有中游的需要打扮。
許輝是典型的“曬白皮”,軍訓一場下來膚色也不見什麼變化。他的頭髮長了些,單肩揹著鬆垮的包,百無聊賴地等著,打了一個哈欠,餘光注意到白璐。
“困了?”白璐走過去。
許輝揉揉脖子,懶洋洋地說:“沒。”
許輝順手把白璐的包一起接過,兩人往校門口走。
“課怎麼樣?”
“沒意思。”
“所有書也不帶了?”
許輝斜眼看了白璐一眼,鼻腔輕出一聲。
白璐:“大一都是基礎課,確實有點無聊,很枯燥。”
許輝默不作聲地拉過白璐的手,隨口道:“那你大一的時候逃過課嗎?”
“逃過。”
“喲。”
白璐轉頭看他:“說實話,你能堅持到現在還沒逃課,我真的很意外。”
許輝扯著嘴角淡淡一笑:“你意外的多著呢。”斜眼瞄了一眼白璐,又道:“過一陣期中,要不要我找人把往年成績拉出來,咱們倆對比一下?”
白璐知道許輝腦子很好用,對於這種嘚嘚瑟瑟的挑畔行為基本免疫,說道:“調成績,你才來多久就認識這麼多人了?”
“學生會主席。”
白璐抬頭:“那個舞蹈隊的隊長?”
許輝:“你也認識?”
“大美人,誰不認識?”
許輝瞥過來一眼,白璐抿抿嘴,說:“你跟她很熟嗎?”
許輝挑眉:“吃醋了?”
白璐低頭走路,沒有應聲。
剛好出了校園門口,許輝回過頭看紅綠燈,順便捏了一下掌心裡的小手,玩味地冷笑道:“你裝也裝得有點誠意行把?”
綠燈亮了,許輝扯著白璐往對面走。白璐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現在想逗他越來越艱難了。
“你都買什麼了?”過了馬路,許輝低頭往袋子裡看,“蓮藕?”
“你不是說想吃桂花糯米藕嗎?”
許輝坦然地哦了一聲。
許輝的店裡有廚房,但是百年不用,有一次許輝也不知道抽什麼風,打算利用起來,隔三岔五地跟白璐點菜。
虧得白璐手巧,樣樣都做得出來。
兩節糯米藕,孫玉河也來湊份子。
“福利。”
坐在水吧角落裡,白璐問:“許輝呢?”
“我剛打電話叫了,可能在樓上。”
白璐點點頭。
沒一會兒,許輝下來,孫玉河道:“新生做作業去啦?”
許輝隨意地踢他一腳,孫玉河甚是不服,開始挑撥離間。
“白璐你不要太慣著他,這人就這徳行,蹬鼻子上臉,臭屁得不行。”
許輝懶散地靠在沙發裡,不鹹不淡地說:“唸書很費腦子的,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孫玉河大怒:“我也九年義務教育的!”
許輝擺擺手:“趕緊幹活去。”
孫玉河憤憤離席,剩下白璐坐在許輝身邊,問道:“唸書很累嗎?”
“還行,怎麼了?”
白璐回憶道:“好像開學到現在你早晚自習一次沒落過,作業也百分百完成,也沒有逃過課。”許輝聳聳肩,白璐又說,“其實你不用這麼辛苦,大一而已,課很簡單,你最後一個月看下就沒問題了。”
許輝笑了,放下手裡的牙籤,慢悠悠說:“這是幹什麼?好歹也是六中畢業的呢,誘拐學弟逃學?”
喏,“誘拐學弟”這個罪名可就有點嚴重了。
許輝一邊說著一扭過身,半壓半靠地擠著白璐。
好新鮮的材料……白璐心想,他嘴邊還有桂花的鮮甜味。
許輝伸出一根手指,像逗貓一樣,在白璐下巴處勾了幾下,低聲道:“白小姐,要說玩呢,我比你懂得多。”
你是懂得多……好癢……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許輝回過身,他吃飽喝足,開始閉目養神,“我不想扣學分。”
靜了一會兒,白璐小聲說:“想跳級。”
許輝似是預設。
白璐垂下頭,看著自己細細的指尖,半晌笑著回眸:“好啊。”
許輝笑笑,拉過白璐的手,一起上樓。
孫玉河在吧檯裡看著兩個人的背影,身邊的小方湊過來:“哎,輝哥真跟以前不一樣了啊,我們的夜生活剛剛開始,他就上去準備睡覺了。”
孫玉河哼了兩聲:“人家現在拖家帶口,還有學業,能跟你一樣嗎!”說著,掃見小方在一旁擦杯子擦得歡實,孫玉河有點嫌棄地補充,“不對,以前人家跟你也不一樣。”
在他眼裡,還沒人能跟許輝比。
許輝的房間東西很少,與以前相比桌子上多了些書籍,牆角依舊堆著孫玉河給他買的黑色音響,旁邊擺著一盆綠色植物。
許輝:“我先洗澡。”
白璐嗯了一聲,餘光掃見他白晳精瘦的後背。
“進去了再脫啊……”她小聲地說。
兩個人並排躺在一張大床上。許輝身上有剛剛沐浴過後的清香味,若有若無地鑽進白璐的鼻腔裡。
許輝往白璐這裡湊了湊,白璐:“你不嫌擠嗎?”
許輝:“冷。”
白璐:“你把空調開這麼低,當然會冷。”
許輝:“天氣太悶。”
白璐:“那就寧可凍死了?”
許輝像是看笨蛋一樣地看著白璐,說,“所以你就靠近一點啊,蠢不蠢?”
“……”
白璐往他那挪了挪,由他靠著,仰面看天花板。
“賓館的床睡久了也會習慣呢。”白璐小聲說。
許輝喜歡睡軟床,鬆軟的鴨絨被,還有幾乎能把臉包起來的枕頭。剛開始的時候白璐很不習慣,每次都睡得腰痠背疼。
“你把我這當賓館?”
“我是說類似賓館的床,軟軟的。”
“老太太才喜歡睡硬板,女生就要睡軟床。”
“哪裡來的理論?”
“你聽著就行。”
“是是是——哎喲!”
白璐身子忽然一縮,手本能地捂住肋骨:“幹什麼?”
他指尖細長,戮在骨頭上如蜻蜓點水。
許輝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睡覺。”
“空調還沒——”
“你去關……”
白璐去拿空調遙控器,調成了睡眠模式,回到床上的時侯,許輝已經閉上眼睛漸進夢鄉。
晚上十一點,白璐費了好大力氣才幫許輝固定了這個生物鐘。
剛開始的時候,早上五點白璐便拉著許輝起床,白天三餐定時定量。放學了還要讓他去操場跑幾圈,不管多困,白天也不讓他睡覺。
這樣堅持了數週,許輝終於適應了十一點睡的生活。
白璐還不困,躺在他身邊看了好一會兒。
許輝身材頎長,骨骼分明,一點贅肉都沒有,完全是少年體格,如上容貌俊秀,乾乾淨淨,而且至關重要的是……許輝喜歡裸睡,只穿條內褲,一身白皙,怎麼看都是色氣滿滿。
“只看皮囊,還真是撿到寶了呢。”白璐喃喃地說著,慢慢也閉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是幾點鐘被弄醒的。
迷迷糊糊地的掙開眼,窗外是幽靜的夜,白璐察覺有點熱,再定睛看看,許輝緊緊地靠著她,氣息不勻。
“……醒了?”她小聲問他。
靜了一陣,許輝才嗯了一聲,聲音有點啞。
白璐把床頭的杯子拿過來,許輝就著她的手喝水。這不是第一次,他們兩個似乎都習慣了。
白璐把杯子放回床頭櫃上,重新躺下,兩個人面對著面。
許輝的眼睛有點腫澀,是休息不足的表現。
白璐:“做夢了?”
“……嗯。”
每次夢醒的時候,許輝總有種平日裡看不出來的感覺,散發出隱隱的陰寒,他緊緊地盯著白璐,目光格外陌生,充滿懷疑和審視。
白璐任他看著,安心地等,等他緩過這一陣。
慢慢地,許輝的眼神不再那麼尖銳,白璐才低聲說:“睡吧。”
許輝無言,白璐把被子給他往上拉了拉,平淡地說:“我守著你呢。”
他這才卸了力氣,沉進軟綿綿的枕頭裡,卻半天不閉眼睛。
白璐:“不想睡了?”
許輝:“睡不著。”
“別想太多,閉上眼睛數羊。”
許輝本來要閉眼的,聽見白璐的話,目光重新看過來。
“數羊?”
“或者數星星。”
許輝嗤笑一聲,黑夜裡,他的笑顯得格外近。
這一聲笑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兩個人似乎都不想睡了。
“白璐。”
“嗯?”
“我沒數過羊,也沒數過星星。”
“哦。”
“你知道我回去復讀的那段時間,晚上睡不著,用的什麼方法嗎?”
“不知道。”
許輝輕輕靠近,白璐覺得自己的呼吸剛出鼻口就被攔住了,許輝貼近她,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又重新躺回去。
白璐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問了一句:
“許輝,你是變態嗎?”
許輝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低聲淺笑。
哦,這個是屬於男人的笑呢。
許輝笑夠了,把被子掀開,直接蓋在旁邊人的身上。
被子裡的身體也隨之翻了個兒,壓到女孩身上,下巴意有所指地蹭白璐的臉頰。
幽幽地說:“來,咱們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變態……”
月明星稀。
夜深,人不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