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平靜地編織著她的堅持,而日復一日遙望她的冥王卻怎樣也無法平靜下來。他的心像是被尖銳之物開了一道口子,傷口遲遲無法癒合,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在他心上蔓延,成為蝕骨的劇痛。
他不願她離開冥界,因為這是他最後的底線,雖然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也不會與她分隔兩界。可是他很清楚,他不能再縱容自己的感情,從百年長睡醒來後的煩躁、到珂芮出現後的難以自拔,他的心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
那顆心會為了莫名的感情狂跳、會為了一名陌生的少女而痛不欲生,使他著魔、使他發狂、使他失去控制,他是冥王、是一界之主,若他長久如此,又怎麼可能繼續統領冥界。
他得將那使他失控的情感排除才行。
厄多斯伸手探入自己的胸口,毫不遲疑的用力抓住那雖然冰冷卻依舊跳動的心。即便他是冥王,做這樣的事情依舊得感受刨心之痛,但這種痛比起愛上珂芮卻求之不得的痛,又算得了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冥王終於從心口抽出鮮血淋漓的手,他覺得自己似乎稍稍平靜了下來,但想起珂芮,還是有著苦甜的酸澀。
厄多斯嘆了一口氣,領悟到自己恐怕無法完全切割那份愛,而後他微微眯起雙眼,看向自己從心口取出的東西。清洗過上頭的血跡之後,那東西依舊鮮紅無比,形狀宛如水晶碎片,大約只有少女的半片指甲大小,有種觸目的美。
讓厄多斯驚心的是,那東西並不是他想像中的情感凝聚體,而是神格具現後的碎片。神與神之間,神能高者能輕易吞噬神力低微者的神格,但會吞噬他人神格者,大多是墮落之神,像冥王這樣崇高的主神,根本不屑做出這種事情,所以這小小的碎片,為何會沒入他心底?
被修長手指捏在指尖的碎片,在冥王的凝視中,閃耀出血色的火光,微弱卻毫無停歇。突然間,厄多斯臉色大變,身影瞬間便消失在宮殿之中。
※※※
忘卻河畔的草葉幾乎已盡數枯萎,珂芮趴在自己編織出的最後一叢麗可莉絲中,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厄多斯之前推測的沒錯,回憶所編織草葉大量枯萎,已將珂芮逼至絕境,再也沒有力氣堅持下去。就算她一次次掙扎著試圖爬起,但草葉消失的速度實在太快,宛如正被死神的鐮刀收割,她根本無從挽救。
很快的,忘卻河畔再度恢復過往的荒蕪,而癱倒在僅存的一點綠意中的珂芮,終於閉上了眼睛。
在那光影殘缺的世界裡,所有的回憶都是破碎的,所有的愛與承諾也是,她記得他的笑、記得他對她唱歌時眼底的款款深情,可是一陣狂風吹過,立刻讓那些呢喃愛語的過去,全數化為灰燼。
……黃泉……你果真忘記我了嗎?還是你恨我,恨我害死了你?
恍惚的意識間,少年黃泉開始與冥王厄多斯的身影開始重疊,本來溫暖靦腆的少年,變得冰冷陌生。他不再是專屬於她的凡人少年,而是高高在上的一界之主。她想他可能是恨她的,在最後一刻,若他發現了殺他的人是她親愛的母親,他怎麼可能不恨她?他恨她,所以她註定不可能找回深愛她的少年。
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入冥土之中,珂芮身邊僅存的綠葉,也開始逐一凋零。黃泉因她死在她母親的手中,按理來說她應該還給他一命,但她無法以如此自私的方式讓母親絕望,所以她只能用另一種方式補償;放棄成神的機會,從此降為凡人、了此餘生。
草葉全數枯萎之後,她大概會忘記他,忘記他也好,這樣她就會成為忘卻河畔無所歸依的幽魂,或許有一天,她還能遇上忘記過去的黃泉,他們會相遇、而後錯過,無愛無恨,也無所虧欠。
“……珂芮……”
她彷彿聽到黃泉在叫她,但她真的好累,難以睜開雙眼。
“珂芮!”
那聲音如此焦灼,灼熱了她的心,他這麼擔心她,是不是已不再恨她?這點希望帶給她一絲光明,珂芮以為自己睜開了眼睛,但她依舊看不到他,只看到滿天的血色蔓延。
果然……只是夢境吧?唯有夢境中,她才能和他相遇……
“珂芮,對不起……對不起……”在意識模煳的絕望中,珂芮被一把抱起,熟悉的氣息讓她如此安心。珂芮想,雖然是個夢,但至少這是個美夢,畢竟過去的夢中,黃泉從未如此擁抱過她。
“黃泉……”珂芮的聲音輕的像是嘆息,她的雙眼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能伸出來恍恍惚惚的問道:“黃泉……是你嗎?”
“是我,是我……珂芮,對不起,我忘了……我竟然……”
他一邊說著,一邊低頭吻住了她,那是一個溫柔至極的吻,沒有掠奪、沒有侵佔,只有毫無保留的給予。在唇舌的交纏間,他綿長的氣息引領她殘喘的呼吸,讓生命重新流淌入她四肢百骸,冰冷的痛楚逐漸被撫平,蒼白的肌膚,也染上了幾許紅潤。
在他結束這個吻時,珂芮藍紫色的雙眼終於恢復過往美麗的神采,此時她才看清,擁抱她的人並非她想像中的少年黃泉,而是冥王厄多斯。
珂芮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清明的雙眼又染上了朦朧水氣。她顫抖地伸出手來,以冰涼的指尖描繪那與黃泉截然不同的臉部輪廓,無法確定眼前一切究竟是虛幻抑或真實,直到她跌入他星夜似的黑眸,惶惶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忘卻河畔枯萎的草葉於沉睡之後再度破土,蔓出枝條、吐露花苞,綻放出豔紅似火的芳華。孤身來到冥界,苦苦編織草葉、試圖喚回愛人的少女,終於得償宿願,能夠緊緊擁抱住愛人、將自己埋入他懷裡。
毫無疑問的,厄多斯也以無比的熱切環抱住她,恨不得就此將她鑲入懷中,永不分離。
神祇在長達百年或千年的沉睡當中,偶爾會發生意識飄離,化為其他人的狀況,那時候他們不會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更無神能,因此往往會遭遇到一些平常很難遭遇到的事情。
有些神祇醒來後會執著於夢中的身份與情感,性情大變,或沉溺於夢中的場景難以自拔。但冥王本來就是冷情的神,向來認為夢境無關緊要,黃泉又是死在翟蜜忒的箭下,於是他與珂芮的那段記憶等同被抹去。
厄多斯神能高於翟蜜忒,若特意去回顧,要想起來並不困難,偏偏他對夢境發生的過往毫無興趣,從未試圖追尋。於是黃泉的一生,成為他醒來即忘的夢境,他就這樣忘記珂芮、忘記承諾、忘記了兩人的愛戀。
但即便他忘記過往,他對她的愛依舊存在,他身為黃泉經歷過的一切,也不可抹滅。珂芮編織的草葉喚起了他沉睡的愛,故此他開始著了魔的渴望她、難以自拔。
愚蠢的是,明明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