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也該上折謝拒此等恩典。不曾想她三日後只上折謝恩,竟是毫不言慚地受了這滿朝舉望之銜。
清議驟湧制重臣們愈發對她心生不滿,多次當廷不齒與之為列、以表忿意;然未及半月聞御史臺侍御史曹京被擢門下省左司諫、補孟廷輝右遷之缺,禁中有言道曹京此升乃為孟廷輝向太子所薦且先後不見曹京舉奏參劾孟廷輝目無綱禮之行,因是人人皆信曹京乃與孟廷輝一黨,而朝中新進入仕者更欲攀附孟廷輝以求榮祿。
那夜自東宮離去之前,她雖信口拒穿那典祭禮衣,可宮中仍是在離大典尚有半月餘的時候將衣飾送到孟府、呈至她眼下。
是為太子之意,無人敢不遵從。
那緋章紫衣並紅紗襦裙較之那一夜竟是愈顯華盛,件件乾淨平整得像是新做的一般,且連襟袖處都加了金紋,與之同被送來的還有旒冠犀簪、金花鈿,便是平日裡女官上朝不允用的發托子之物亦是赫然在列,且俱都是用宮中金珠繁飾而成,個個都是耀燦奪目。
孟廷輝一一收下,恭旨謝恩,且是毫無推拒之態,更令來孟府送衣物的內侍官吏們咋舌。
轉日便將此事說與朝中好事之人知曉,當下又是一風波。
皇上內禪、太子登基之日愈發臨近,滿京民情激躍,翹首以盼新帝新政、大典減賦,京官之間亦多有飛帖互拜、欲於新朝伊始之際拉攏關係之意。
唯獨孟府之內聲冷色寂,一副傲不理事之姿,無人知曉孟廷輝將來意欲何為。
大典當日,尚不到寅時,孟府的下人們便起來點燈,為孟廷輝入宮參行大典打點前事。
天還未亮,夜逢正黑,蒼穹如鴉色大蓋傾扣而下,好似遮去了天地間一切稀光重彩。
婢女捧了梳洗物去叩門,久不聞孟廷輝應喏之聲,便輕手輕腳地進去,方欲喚她起身,卻見她一頭大汗臥在床側,渾身發抖。
“孟大人……”那婢女登時慌了,手忙腳亂地去摸火摺子吹燈。
孟廷輝微微眉,淡聲道:“無礙,我是夜裡受涼,此時腹裡翻攪得難受……”
婢女伸手來探她的額頭,竟是滾,不由驚道:“大人這樣還要如何入宮?還是遣人去宮裡說一聲,大人……”
孟廷輝費力坐起身來,臉愈顯蒼白,“我又沒死,如何不能入宮?”她讓婢女將衣物拿來,又道:“今日好生替我梳扮了。”
婢咬咬嘴唇,轉身去拿東西,只小聲又道:“明明是三伏熱天,大人如何能在夜裡受涼……若是別的什麼急疫,怎容得如此耽擱!”
廷輝開口欲斥,卻使不出勁來,只閉了眼由她過來一件件替自己穿戴齊整,略略洗漱了下,便被扶過去梳髮戴冠。
向來不胭脂色,今日蒼色一抹紅,竟似旁人俏容,難辨心顏。
待一身華衣祭服穿戴完畢,出府上車時天已微微發亮。
黃波在外等得焦急,見了她便急衝衝地催著上車,落簾時才瞧見她臉色有恙,怔道:“孟大人身子不舒服?”
孟廷輝額角俱是汗粒,卻道:“我一切尚安,你趕緊讓人駕車走罷,想來眼下太常寺和御史臺的人都到德壽宮外次前列班候著了。”
就這麼一路飛鞭駕車,到宮門時就聞皇上已出德壽宮,兩面鳴鞭、禁衛諸班直及親從儀仗迎駕升御座,將行內禪之禮。
孟廷輝趨步急行,到紫宸殿外的丹陛下乃見太常卿及閣門官分列在候,又有舍人從德壽宮那邊過來,道宰執進言已畢、皇上降坐宣詔、太子已服履袍出東宮。
她聽後不敢有所耽擱,忙隨來傳話的舍人一道,往東宮通往紫宸殿的西長廊行去。
剛至廊前百步,就見一眾黃衣輦官們步履齊整,扛輦飛快而來。
舍人站定,她便也跟著站定,垂首以候。
背後冷汗驟湧,腦袋燒得昏沉沉的,只能看見那步輦緩緩降停,一人從上而下,步態雍容地朝她走來。
她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甚清,可卻也不需看清楚——這一人,除了他還能有誰,除了那個尊貴無量雍華剛悍的他,還能有誰?
不由後退半步,兩膝一彎,將跪行禮道:“臣孟廷輝奉旨前來,迎殿下入紫宸殿,為前導……”
話沒能說完,人也沒能跪下去,當著大典眾人的面,她被他一把拉起來拖至身前。
他出手迅疾,準而利落,攥住她的手就不再放開,橫眉緊目地打量了她一圈,聲音沉躁:“你病了?”
周圍有小聲悉娑竊語聲,數束目光聚掃而來,皆是驚然。
她用力甩手,卻抽不出他的掌心,只覺頭又是一陣暈,道:“臣沒病,大典要緊,皇上已在德壽宮降坐,還請太子殿下快些入殿……”
他身定半瞬,開口道:“好。”
她小喘一口氣,剛欲退身相讓,卻被他狠狠一拽,人跌跌撞撞地被他牽著往紫宸殿行去。
章六十三 登基(下)
短短數十步,她卻走得有如足底踩針,步步緊顫。
一襲金章青袞在他身上那般契合,腰間玉劍白翠生輝,映著東邊天際初綻的那一抹亮,淡淡眩目。
紫宸殿丹陛下已有諸臣在候,知閣門官、次管軍官、文武百僚分班而列,人人眼中皆是驚而不信,一路目送他牽著她的手登階入殿。
身後響起空厲的鳴鞭聲,紫宸殿中金壁熠熠,空闊冷寂。
她急得要命,拼命地扭動手腕,且行且滯,欲掙脫他的鉗控,心中不知他這是哪裡不對勁,竟在這莊肅隆重的登基大典上做出此等大逆無綱之舉。
他卻將她攥得緊,口中低聲道:“為何會病?”
她不答,忽而動怒淺喝道:“下!”頭一陣暈眩,喉間大喘,心底又氣又恨,氣自己拗不過他的霸道,恨他為何如此心悉智慎事事洞明。
四扇殿門轟大開,有內侍舍人手捧德壽宮皇上所出內禪聖旨,上殿請太子升御座東側坐。
他鬆手,深深看進她眼底,然後轉走上龍座,面東而坐,長臂一展長服闊袖,金紅色的蔽膝順勢而落。
外面又起一聲鞭音,廷輝回頭,見知閣門官已列班上階,便深吸一口氣,兩手攥了攥裙側,將掌心汗粒拭去,這才垂首緩步上前,在龍座之下向北而立。
待知閣門官、次管軍官先後二十人殿稱賀禮畢。朝中文武百僚乃依序而入。橫行西向立。
她站在他座下。臉上強作定之色。直直地望著那些高冠重服地朝臣們一個個入殿、分列兩側。殿門之外。階下青服散官們烏壓壓地站了一片。一眼望去似無止盡時令她頭更暈眼更花。非得在袖中掐著自己地掌心才能穩得住身子。
朝中凡六品以上的女官們皆得以常服入殿。立於兩制重臣們之後。雖不敢在這殿上相互耳語。可那些或遮或掩投向孟廷輝地目光卻足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