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還少麼?”
他抬手打斷她:“休要再多言。”展眉平了平氣,才走回案邊,對她道:“來看看我作的畫。”
沈知禮依言閉嘴,走了過去。
案上畫卷長鋪,畫上春色濃濃,細柳亭軒,燕飛鶯鳴,慢水遠行……
他低眼,伸手取過筆,調了淡朱色,遞給她,另一手點了點畫上桃樹空空的枝丫,微笑道:“還差幾朵桃花。樂焉可還會畫桃花?”
她心底猛地一震,面上卻依然平靜,“相爺當年親手教的,樂焉如何能忘?”
持筆微顫,聞得他笑聲在側,心頭愈浮。
淡淡地描了桃花,卻未松筆,轉而頓腕,筆鋒落向宣紙一角的空白處,數字迅成——
“恨春遲,夜來得個春訊息。
春心暗動,春情枉寄,春事只春知。”
章十一 殿試(中)
古欽看著她收筆清墨,目光不由又轉回那些字上,琢磨了片刻方道:“樂焉是有意中人了?”
語氣微微透著些遲疑。
沈知禮垂袖,輕聲道:“是啊。”
他怔然,繼而又問:“哪家的公子?”
她卻不再言語,只顧低了頭看桌上那畫卷。
古欽轉身踱了幾步,眉頭皺起,“前幾日皇上與中書幾位老臣還說起太子冊妃一事,你……”
沈知禮的臉色驟然間垮了下來,打斷他道:“承蒙皇上和相爺看得起樂焉。可相爺不想想,太子豈是在這事兒上能聽人擺佈的?與其此時同我說這些,不如去問問太子是如何想的。”
他未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臉色微有不豫:“你與太子從小一道長大,眾人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冷笑:“相爺也是自我幼時便看我長大的,照此說來,我同相爺之間又將如何?”
“胡鬧!”古欽面作怒色,“此話豈是能隨口胡說的?”
沈知禮長袖驟落,背身往門口走去,眼眶已不自覺地紅透了,抑了抑,才僵著聲音開口道:“今日來找相爺,該說的話都已說完了,久留也是不便,望相爺好生保重。”
聽不得他再說一字,她便奪門而出。
指間上猶存了他握筆的溫度,掌心中依稀裹著朱墨香氣。
一地碎草漫裙,空有桃色,無人應。
·
乾德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女子進士科禮部試開考,京城南雀門太學以北、禮部貢院以東的七條街盡行宵禁令,日不得過車馬,夜不得過行人。
三日後考生出院,禮部試權知貢舉古欽著有關大臣們按例鎖院判卷,朝中中書諸事皆由右相徐亭料理。
五月五日,女子進士科禮部試放榜,潮安北路解元孟廷輝高登榜首,判為此次禮部試會元。
這一訊息不到半日便傳遍了整個京城,舉眾聞之譁然,誰都沒想到先前那個在州試上“撞了大運”的孟廷輝竟能在禮部試上再奪頭籌。
一時間眾說紛紜,有說她是女文曲現世的,也有說她是鴻運當頭的,但不管說什麼,幾乎人人都在翹首以望半個月後的殿試——
這個孟廷輝,她能不能夠連殿試的頭籌也一併拔了,成為大平王朝有史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女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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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入夜,禮部貢院外甚是冷清,內院裡燈燭暖暖,透過窗紙,可見仍有不少官員們在屋子裡忙碌著。
古欽一邊叫人封捲入冊,一邊問身旁鴻艫寺的官吏道:“這大半個月來我被鎖在貢院裡,竟不知中書門下二省所議的殿試策論題目是什麼?已經呈給皇上去閱了沒有?”
鴻艫寺的官吏搖了搖頭,“昨日還沒有,今日不知呈上去了沒有。”
古欽面露狐疑之色:“還沒有?往年這時候都已定題、著大學士封題置案了,怎麼今年這麼慢?”
周圍的人都搖頭,以示不知。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深夜來擾,不知古相肯否讓我進去?”
古欽回頭,看清來人,慌忙上前幾步,彎腰欲行大禮,口中道:“不知殿下會來,臣有失遠迎。”
英寡伸手著扶起他,“我也是一時興起。方才從六部出來,車過街角時看見貢院裡還亮著燈,想來古相正在封卷,所以來看看。”
古欽趕緊讓開來,“殿下上座。”
他卻不坐,只是走去案前掃了兩眼,轉頭問道:“想借此次禮部試頭名孟廷輝的策論卷一閱,不知可否?”
古欽臉色微僵,半晌低聲道:“殿下恕罪,此事不合例。”
英寡側頭望了一旁的鴻艫寺官員幾眼,又看向古欽:“古相還不知,此次殿試皇上已有旨意,讓我替她升殿主持。”
古欽先是一怔,隨後大驚失色,口中連連道:“這……這……”半天才又吐出幾個字:“……臣確是不知此事。”
心中卻如翻江倒海般地滾過了數個念頭。
能為皇上親試中進士者歷來都謂之“天子門生”,如今皇上卻要讓太子升殿主持,可見皇上是當真定了退位讓政的心思了。
既如此,今年的這一科女進士們豈不是成了太子登基後的首批親吏,更將是任重非凡。
他心裡連連苦笑,臉上卻沒露色,轉身叫旁邊的官吏將已封好的策論卷呈過來,翻出孟廷輝的那一份,雙手遞呈過去:“殿下既然是要替皇上主持殿試,那麼看看也無礙。”
英寡接過來,轉身背光,將題紙扯開,先是細細地看了一回,然後又飛快地掃了一遍,眼底有些沉黯,回頭對古欽道:“把榜上前五名的策論卷都拿來與我一閱。”
古欽點頭,身旁的幾個官吏們便匆匆翻出題紙,呈上來。
他一一閱畢,臉色變得有些冷,抬眼看向古欽,“孟廷輝的這篇文章雖說做得不錯,可我卻看不出她比這幾人好多少,古相何故判她為會元?”
古欽欲言,卻聽他又接了一句:“莫不是她在考前曾得機會投帖至古相府上?”
這話語氣生冷,明顯帶了責難之意。
古欽微微垂首,“臣確是得了她的帖子,不過不是她來臣府上投的,而是沈知禮替她投的。”
英寡聽後驀然轉身,眉毛斜揚,“此話當真?”
古欽點頭,“臣豈敢欺瞞殿下。孟廷輝的策論雖與這幾人不相上下,可處世之道卻要精上許多。當年皇上旨諭進士科禮部試判卷不得糊名,意在從寬取士;既是要從寬取士,那便不當只論文章判功名。依臣之見,能讓沈知禮親來臣府上為之投帖之人,將來在朝中定不會是平庸之輩。”
英寡捏卷兩指緊了緊,復又低頭看了眼那題紙上的名字,眉間不由一陷。
過了許久,他才將題紙放回案上,卻無再言。
古欽想了想,又道:“至於才學高下、文章好壞,殿下可於殿試之後再細細評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