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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淇抬頭朝那男子望過去,只一眼,就驚得想讓她叫出聲來。
死死掐著手指,才剋制住衝動。
男子臉上有疤,深深的幾道相叉交錯。鼻樑以下蒙了黑布,辨不清他的容貌,但想必那黑布之下應是更慘不忍睹的傷才是。
衛淇想起前一夜耶律寧所言。這男子……先前究竟受了多大的罪?
耶律寧直直走來,卻沒有坐。只是站在衛淇身側,然後對著男人,點了點頭。
男子這才趨步上前,對著衛淇行了禮,“見過……寧王妃殿下。”
口中稱她為寧王妃。行地卻還是天朝臣子見公主禮。
衛淇瞧了一眼耶律寧,見他神色並無任何不妥,心裡才放心了,隨即對那男子道:“無需多禮。”
男子站直,毫無顧忌地將衛淇打量了一番。
他這舉動,可稱得上是無禮。
但她卻無絲毫惱意,竟覺得,那男子的目光,彷彿……似曾相識。
這念頭自她腦中一閃而過。便沒了影蹤。
一個犯了事而投奔北國的天朝兵員,她怎麼可能會覺得他熟悉?
這念頭太荒謬,荒謬到讓她覺得。自己是太過想念天朝風物,才有了這種想法。
衛淇推了推身旁小几上地茶點。對那男子微微笑道:“這邊有些天朝送來的吃食。你嚐嚐。”
身旁地侍女立即拾袖端起紅木盤,小步小步地走到男人身邊。放在他眼前。
男人用手拈起一塊,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嚼了嚼,對衛淇道:“多謝王妃殿下。”
他眸子甚是清澈,眼裡還帶了點點笑意。
衛淇眉頭微微皺起,先前的那種熟悉感又來了……可這男子的聲音沙啞暗沉,她記憶中一點痕跡都沒有。
耶律寧淡淡一笑,“王妃一個人在府裡面悶得慌,你剛從天朝過來,有些什麼稀奇事兒,說來給她聽聽。”
男人端詳了衛淇好一會兒,卻不提天朝那邊如何,只是問衛淇道:“王妃殿下……在北國一切安好?”
衛淇一怔,“一切安好。”
男子垂下眼睛,“我大天朝子民甚為掛念王妃殿下……如此甚好。”
耶律寧在一側輕輕冷笑了一聲。
衛淇明白他那笑聲,這男人此時已來投奔北國,怎麼口中又稱天朝子民……怕說下去會惹惱耶律寧,她忙岔開話題,道:“你且同我說說,天朝皇上……身子還好著罷?”
男人看了眼衛淇,“皇上的身子……很好。”律寧眸子眯了眯,卻沒說話。
衛淇笑了,“甚幸。先前聽聞皇三子燕王成親大喜,近來還有什麼事沒有?”
男人搖了搖頭,“燕王是什麼人,他的事情,我倒不能知道得那麼清楚。不過聽說秦大人赴梓州任,又娶了尉遲相公地千金,這事兒倒是傳得人人皆知。”
衛淇臉上又驚又疑,手握住身側木椅扶手,“你說的可是秦須秦子遲大人?”
男人點點頭,“自然是他,除了他,還有誰能娶到尉遲相公的千金?”
這話當真震傻了衛淇,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尉遲紫菀竟然最後是嫁給了秦須……怎的她離京未到一年,就發生了這許多事情?
男人又道:“梓州兵變,上三軍赴梓州路平亂,謝知遠將軍因平亂有功,拜至麾將軍。”
“梓州兵變?!梓州路兵變?!”衛淇又是一驚,當即扭頭望向耶律寧,“此事為真?為何先前我未曾聽人提起過?”
耶律寧臉色毫無變化,聲音平穩道:“和你無關的事情,告訴你做什麼?”
衛淇一咬嘴唇,和她無關?和她無關……
是了,她現在是北國寧王王妃,天朝境內兵變,和她有什麼關係?
又聽那男人道:“我來之前,帝京倒因這梓州兵變出了件稀奇事兒。”
衛淇揚眉,“什麼稀奇事兒?”
男人忽然抬眼看她,眸子裡面水深似淵,“拱聖軍昭武校尉廖珉,陣前身亡。噩耗抵京,尉遲將軍奏稟聖上,道天音樓有位姑娘身懷廖家骨肉,懇請皇上除了那姑娘的賤籍……那是廖家唯一之後,皇上自然允了,賜帝京城外五丈河邊宅子一座與那姑娘……”
他後面還說了些什麼,衛淇已經統統聽不見,眼眶發漲,鼻尖發酸,耳邊只有那個名字,廖珉……陣亡!
那個廖珉,那個廖珉!
那個每次見了她,都笑嘻嘻地負手而立,叫她七公主的,廖珉。
那個自幼隨皇兄在宮中長大,縱是君臣有別,卻與他們親暱無間的,廖珉。
怎能就這樣沒了?
淚水驀地滑出,她不肯相信,望向耶律寧,膽戰心驚地求證:“真的?”
她多麼希望耶律寧搖一下頭,然後說個不字……就像他往常總是逗她玩那樣。
可是耶律寧點了點頭,開口道:“是真地。”
衛淇眼前霧氣萌生,不管還有外人在場,便哭得不能自已。
再也看不見別的,廖珉沒了,什麼時候沒的,她竟不知道……
男人卻道:“王妃殿下,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還請節哀。”
她如何能夠節哀!
心裡痛至如此地步,她不能想像,三哥得此訊息之時,當是個什麼心境!
耶律寧看見她這模樣,眉頭緊皺起來,目光掃向那男子,眼神中俱是責備之意。
他先前之所以瞞著衛淇,就是明白她若是得知此事,不定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耶律寧揮揮手,“這裡不需要你了,你且走吧,外面自有下人帶你出府。”
男人恭謹地又對衛淇行了個禮,就要退下。
誰知衛淇卻叫住他,聲音沙啞地問他道:“還沒問,你叫什麼?”
男人低著頭,不再看衛淇,臉上表情誰也看不清,沉聲道:“在下姓閔,雙名念欽。”
衛淇心裡唸了一遍,閔念欽……
她微一晗首,“下去吧。”
男人略彎了身子,慢慢退出門外。
廳內,耶律寧將衛淇摟進懷裡,大掌在她背後輕輕撫慰著,口中輕輕嘆氣,“早知如此,就不讓他來見你了,平白生了事端。”
衛淇剛剛收住地眼淚又開始往下砸,瞬間沾溼了耶律寧的衣袍,小手攥緊他地腰環,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地眸子裡面突然蒙上了一層霧。
他站了片刻,上前兩步,由著寧王府裡的下人將他往外帶去。
男子低著頭,旁邊有風拂過,微微掀起他臉上地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