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父皇似乎並未答應呢。”
上官橙暗鬆一口氣,如此,大概還有迴旋的餘地吧?
“殿下您何不去求皇后殿下?”上官橙盯緊那雙眼,被那眼中的淚光牽動著心緒。
“母后?”
“正是。皇后殿下那般疼您,定然捨不得將您遠嫁。”上官橙看著這個比自己都高上半頭的少女,內心裡卻像在看著一個孩子。
太平公主聞言眼睛一亮。
“對啊!我真蠢!為什麼沒想到去求母后?”
她的眼睛都笑彎了,哭得快,笑得也快,當真像個孩子一般。
“吧嗒”——
太平公主使勁兒在上官橙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溼漉漉的,摻雜著淚水和口水。
“婉兒你好聰明!我這就去求母后!”少女說著,又一莞爾,“若能不嫁給那吐蕃人,這輩子,我都不要離開婉兒!”
說罷,一陣風般,歡天喜地地跑開了。
上官橙已然怔在當場,臉上還存著一團溼潤的痕跡——
她說這輩子都不要離開我?
這輩子……
當真,能一輩子嗎?
☆、第42章 日月凌空
“婉兒瞧瞧這字如何?”
皇后撂筆,端詳了一番紙上的幾行詩,緩緩道。
“是。”
上官橙忙答應一聲,不敢和皇后並排而立,而是恭敬地靠前半步,雙手交叉於小腹,端然侍立,斂氣凝神,細細觀瞧。
神功不測兮運陰陽,包藏萬宇兮孕八荒。
天符既出兮帝業昌,願臨明祀兮降禎祥。
字是好字。
皇后殿下的行草書,端華大氣,筆力婉轉,圓潤流暢,又兼有不羈於俗世的超然態,似是能扶搖直上九天一般,難怪連見慣了才子文章的皇帝陛下都對其大讚特贊。
只不過……
上官橙心中一動。
“萬宇”,“八荒”,“帝業”,“明祀”,這些誠然都是奢華端莊的措辭,卻讓人不由得懷疑其出於何人之手。不像是出自於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倒像是出自於君臨四海的天下之主。
難道……
上官橙不敢多想下去,那念頭想想都是殺頭滅門的彌天大罪。她偷眼瞥過光華愈發難掩的女子,若皇后殿下當真有那般構想,她願做馬前卒,願為之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天生萬物人為尊,巾幗何須讓鬚眉?
上官橙頓覺一股豪邁之情充塞心胸,眼前這女子,是她的神,若她要做,她便至死追隨!
不過,眼下尚不是恰當的時機。
上官橙強壓下澎湃的心潮,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后殿下,畢竟在這後宮之內,何時少過小人?
於是,上官橙莞爾一笑。
“殿下的字端麗婉轉,詩作更是燦然奪目,令婉兒心折。只是……”
“只是如何?”皇后聞言,眉峰一挑。
“只是,”上官橙頓了頓,緩言道,“皎皎者易汙,嶢嶢者易折。”
上官橙說罷,恭敬地垂下頭。
“哦?”皇后雙眸微斂,面上似笑非笑,半晌才意味深長道,“婉兒倒是別有見解……”
上官橙依舊垂眸,微微欠身:“婉兒言語無當,僭越了,請殿下贖罪。”
皇后爽朗一笑,纖手一揮:“不妨事。”
接著,又沉聲道:“婉兒,你很好。”
上官橙施了一禮,她知道皇后殿下聽進去了自己的勸諫,也明瞭了自己的心意。
皇后沉吟一會兒,忽然又展開一張宣紙,皓腕輕抬,運筆如風,“刷刷刷”寫下兩個大字——
“陽”“陰”。
上官橙怔忡。
這是何意?
“婉兒可知何為‘易’?”
“殿下是說《周易》嗎?”上官橙不解。
“然。《周易》亦是‘易’。”皇后點頭。
上官橙心思電轉,恍然大悟:“易,即是變化,即是改變。”
皇后會心一笑,似在讚歎“孺子可教”。
“伏羲創《河圖》,文王演《周易》,古聖先賢造出這個‘易’字,除卻‘改變’‘變化’之意,尚有一層意思,婉兒可知是什麼?”
上官橙思索一瞬,旋即明白:“殿下可是說‘易,日月也’?”
“不錯,”皇后頷首稱是,“先賢造字,這個‘易’字便是由‘日’‘月’二字合一而成的。”
“婉兒,你來看,”皇后點指著宣紙上的“陽”“陰”二字,“‘日’為陽,‘月’為陰。”
皇后說著,提筆在紙上寫下“日”“月”二字,兩個字貼得極近,上官橙不由得聯想到“明”字。
“自古男子陽剛,女子陰柔,不過——”
皇后急轉筆鋒,似是等不及說完整句話。
登時,“日”“月”二字之下又出現了一個“空”字。
日——月——空?
上官橙盯著紙上的墨跡,鎖著眉思忖。
“這般,婉兒以為如何?”皇后擲筆,笑吟吟地盯著上官橙。
上官橙深吸一口氣,她的心臟幾乎要跳動得狂亂得不受控制了——
日月為“易”,易為“改變”,那麼“易——空”……
易空,便是要改變這世道,改變這天下了!
上官橙難抑心中的激動,她雙眼晶亮如閃電劃過,欣喜而又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普天之下最最高貴的女子。
是否有一天,她將是這天下最最尊貴的那一位?!
皇后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反應,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嘴角含著笑意,注視著她。
那目光,叫做信任,叫做知己……
上官橙懂。
此時,上官橙不再欠身施禮,她低下她高傲的頭顱,她彎下她不屈於權勢的腰,她折服於眼前女子的氣度與夢想,她畢恭畢敬地說:
“願為君役!”
為這天下千千萬萬不甘雌伏的女子,為過去、現在以及將來不願囿於那小小一方天地的無數紅顏——
上官橙心中似巨浪滔天,奔湧如瀑,許久無法平靜。
皇后將她的一切俱收於眼底,深深地點了點頭:“婉兒,你很好。”
同樣的一句話,卻更多了些意味。
“去將這些燒掉吧。”
皇后捻起幾張沾上墨跡的宣紙,淡然道。
皇后終究是皇后,幾十年的歷練,早將她的心境打磨得堅而不摧,絕少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夠牽動她的情緒起伏。
上官橙一震,她想,自己到底還是閱歷太淺,忙穩住情緒,答應一聲,如往常一般收拾起案上的紙張。
剛要離開,忽然耳邊傳來“噼裡啪啦”的一陣亂響,似乎是什麼人迫不及待地奔跑時鞋履發出的聲音。
上官橙背脊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