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深感有負父皇予以的重託,無顏以對,自個兒困在府中茶飯不思鬱鬱寡歡。
“嗯,朕今日早朝時瞧他確實消瘦了不少。你哥哥他,也是朕自小將他看管得嚴了,有什麼心事從來不敢與朕明說,藏在心裡久了怕也要憋出病來。”淳祐帝擺擺手,示意宜陽莫要再為自己殷勤,“邢康平,當初是朕將他留在詹事府的,不曾想他什麼都好,卻毀在了個‘色’字上頭。汪弘厚麼,一介武夫,性子毛躁了些,事情也還沒查清,他稀裡糊塗地死了反倒成了畏罪自殺,留給他人話柄談資。”
宜陽扶著淳祐帝的雙肩,從後面探出顆腦袋來,大眼睛眨了眨,順勢說道:“可不是麼?兒臣方才進宮,走在路上便見幾個內侍躲在角落說碎嘴,離得遠了聽不清。才走近幾步,他們又做賊心虛地退散開來面面相覷,兒臣心裡更篤定這些奴才是在暗地裡搬弄是非,當下逼著他們將原話說了出來。”
“說的什麼?”淳祐帝垂下眼眸,細細端詳著宜陽,視線描摹她與自己已過世髮妻分外相似的輪廓,看到細處,情至深來,抬手撫了撫她的髮絲。
宜陽咬了咬薄唇,側過臉來避免與皇帝直視,頗有些為難,半晌才支吾道:“說……說汪弘厚命那獄卒下毒,是太子哥哥出的主意,想要嫁禍給刑部胡大人……”
淳祐帝膝下三子,三子年弱未及幼學暫且不論。太子是正室所出,其母妃命薄沒能捱到步入中宮那日便撒手人寰,雖然從小按晉律以齊王世子身份入京安於宮中習讀輔佐君王之道,被翰林幾個老鴻儒哄得太過仁厚了些,即便自己的父親改元稱帝后仍秉性不移難改優柔,可終究佔嫡佔長。而魯王雖是次子,又是庶出,但品行自小端正恭良,兼之其外祖父昔年曾助德宗皇帝掃平西戎,官拜大將軍又封涼國公,如今雖駕鶴西歸,可餘威尚在,世襲爵位的子孫在定州也是個個恪盡職守,頗有將才。
皇帝御極萬方,朝堂之事黨爭暗流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不知道的。太子和魯王明爭暗鬥數年之久,朝臣多半都已禁不住兩黨的延攬,各為其主謀求後路。刑部胡來彥和魯王走得近,淳祐帝又豈有不知之理?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坦然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皇帝雖人稱聖人,卻未能將七情六慾拋諸腦後棄之不顧。眼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隱隱有使歷史重演之跡,他這幾年來於政務分配論功行賞上已經儘量一碗水端平,不讓宵小有可趁之機,終究事與願違。
“無稽之談。”淳祐帝的臉上陰晴不定,辨不出顏色,“這些奴才竟敢不知尊卑貴賤的亂嚼舌根,非議太子!”
“父皇息怒。”宜陽輕柔撫順皇帝的脊背,“兒臣於朝政事務知之甚少,這陣子以來又乖乖地在府裡閉門思過,即便得了隻言片語也不過是別人道聽途說傳到了兒臣的耳邊。可太子哥哥與兒臣一母同胞,即便孩提時分隔兩地未能常聚,血緣羈絆感情深厚非常人可比,怎能容得小人在面前挑撥是非,構陷於他,當下即命人將那幾個內侍捉去慎刑司量罪定刑了。”
淳祐帝捻鬚半晌,不置褒貶,忽笑道:“近來時近秋收,事務繁雜了些,朕倒是有些疏忽於你了。之前聽聞你竟請了個翰林士子去府上探究學問?怎地突然好學起來,莫是捱了記手板便轉性了?”
君心難測,宜陽也不能如幼時童言無忌,話說得多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再者之前眼見皇帝眸色閃爍藏有疑慮,今日這耳邊風吹到這份上怕也夠了。
霎時洩氣地癱坐在榻上,宜陽低下頭,絞著手指囁嚅:“父皇您就挑著兒臣打趣,太子哥哥好學是儲君本分,魯王兄好學是勤奮機敏,輪到兒臣就成了趕鴨子上架了麼?”
常說女人是水做的,宜陽說著說著當真淌下幾滴淚來,淳祐帝哪裡還坐得住,忙將她攬到懷裡,又是擦眼淚又是賠罪逗弄,好容易哄得破涕為笑,才從案几上抽出份摺子,在手裡抖了抖:“慷兒想舉薦陸禾入刑部謀事,朕批閱奏摺的時候想起你那檔子事,好奇問了幾句,何至於哭鼻子呢?”
魯王下手果然迅捷。
宜陽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露出一角的摺子,未見硃批,心下稍定,吸了吸鼻子:“兒臣原本是不屑於文章詩詞的,可那日聽池良俊無意間提起今年科舉的榜眼時文與詞賦都寫得極好,若不是殿試作文時所用的墨塊堵塞瘀滯以致最後一行落了黑點汙漬實該一舉奪魁,心下好奇才延請陸禾到府上一探究竟是否真才實論。”
“即便她家徒四壁,在京備考時抄抄詩文集子拿去坊市賣,換取米錢,也斷不會淪到錦心繡口栽在粗陋墨塊上的地步,足可見還是性子毛躁不周全,朕判她屈居榜眼並不冤枉。”淳祐帝又是一笑,“我大晉人才濟濟,每三年甄選出來計程車子哪個不是八斗之才,以往也不曾見你青眼於誰,那日探了究竟覺得是否言過其實?”
宜陽想了想,輕聲嘀咕:“比林先生稍顯得與時偕行。”
淳祐帝哈哈一笑,點了點宜陽光潔的額頭,輕斥道:“什麼與時偕行,不就是想反說林孝通為人泥古不化不講情面麼?你啊,記仇記到了心眼裡,他不過罰了你一記手板,虧得朕從不曾打罵於你,否則不定被你在心裡如何怨怪。”
宜陽揉了揉額頭,垂首道:“兒臣不敢。”
“若當真喜歡……”宜陽聞言抬起頭來,溼漉漉的眼睛裡精光閃閃,淳祐帝見狀更覺好笑,忙續道,“給你換個講學先生如何?”
原本不過是想勸阻皇帝暫且不要應允魯王的請求,陸禾心性不定,理應在翰林院再磨練一兩年。卻不料皇帝驀地發話倒是驚醒了自己,細細想來陸禾的身世虛實還未查清,不在魯王麾下也不便立時效命於太子,這次勸下來了,難保沒有下次與下下次。不如以講學先生的身份強留在府上,如有不妥,即刻進宮將她的女子身份稟給皇帝,又是大功一件,何嘗不是迂迴折中的好計策?
宜陽心裡打著如意算盤,面上嫣然莞爾,俯身謝恩。
時辰不早,淳祐帝命人提燈相送宜陽出宮回府。
待殿門緊閉後,他方沉下臉色,從匣子裡取出一封先前匆匆看過一眼的奏摺:“臣吏部郎中邢康平,謹按李唐玄武門之變,趙宋燭影斧聲,以史為鏡方可知興替……”
大雨滂沱,驟雨如幕,不期而至的一場雨竟停停歇歇地下了整夜。
京師夏季落雨無定時,老天爺變臉比人變得還快,走在街上冷不防被澆上一頭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