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已自彈唱起來。
李莫愁一愣,立在原地,只聽悲歌漸起,他唱得仍是那首“問世間情為何物”。
那瑤琴上的弦幾乎已斷盡,他在一根斷絃上卻仍能奏出五音,而琴聲哀切,更勝李莫愁一籌。
黃藥師早年喪妻,後來更做膠船欲獨自出海自盡,“直教生死相許”之意,比之李莫愁體會更深,這等哀切之意如今盡數化在了悲歌之中,以雄渾的內力遠遠送了出去。
這首歌是李莫愁唱得熟了的,箇中體會,比之楊過等懵懂少年深切十倍。黃藥師一曲之中忽而悲痛,忽而歡喜,忽而憤怒,引得李莫愁也忽喜忽背,前塵往事盡皆浮現眼前,從與陸展元相識相處之歡,到他不見不理之悲,又從與小龍女同困古墓之怒、與她同處之歡,到現如今求索而不見之痛。
黃藥師早列天下“五絕”之一,昔日在桃花島曾以一枝玉簫與歐陽鋒的鐵箏、洪七公的嘯聲相抗,鬥成平手,此時內力雄渾,更勝以往,李莫愁不過三十許,縱然天生奇才,又因寒玉床而比旁人內功深厚,但怎能與黃藥師這等絕頂高手相比?悲歌引得她心中幾道疑問不住迴盪,何為情、何為愛、何人可生死相許,到最後她已分不清自己為何要去想陸展元,為何又要去想小龍女,只覺頭痛欲裂,幾近癲狂。
而她耳中琴音陣陣,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打算。
黃藥師定定看著她,也著實想知道這個惡名遠揚的女子為何一邊不吝性命救她的女兒孫女,又能一邊對幾個孩子痛下殺手。
忽聽傻姑驚聲尖叫,指著楊過大聲道:“鬼……鬼……爺爺,是楊兄弟的鬼魂!”
黃藥師不提防她這麼橫加擾亂,錚的一聲,最後一根琴絃竟也斷了,李莫愁心頭重壓忽去,得一口喘息,立刻遁去。遠遠還聽到背後傻姑尖叫:“爺爺,打鬼!打鬼!”
她跌跌撞撞奔出數里,尋得一破敗的木屋稍作修整,坐下之際仍覺心神不定,心頭浮現的情景已不辨是真是幻,又或只是她臆想。心中悲苦之意不減,想起小龍女現在仍不知在何方風餐露宿,忍不住地擔心起來。轉念一想今日情景皆因陸無雙喜穿白衣所致,又不由得怒從心起。
黃藥師出手卻無法置她於死地,他自持身份,必不能再向她出手,李莫愁思及此處,仍決定先殺楊過與陸無雙二人,而留程英一條性命,以免桃花島主又有理由干涉。
第81章
下午時分洪凌波已然趕來,開門見李莫愁正打坐練氣,愣了一愣,問道:“師父尋到師叔了麼?”
李莫愁哼了一聲,眼睛未睜,道:“不曾尋到。又是陸無雙這小崽子。”
洪凌波一喜,“師妹在?”見李莫愁微露不悅之色,忙改口道:“那師父是尋到《赤煉神掌》的書了?”
李莫愁微微點頭,睜眼瞧著她,“凌波,明日你離開此地,繼續去尋你師叔下落,記得同人說清你欲尋之人腳上沒有毛病,莫要找來找去,仍是找到這陰魂不散的小賤人頭上來。”
洪凌波只得應道:“徒兒領命,凌晨便走。”
師徒二人便在這破屋中間休息,李莫愁自己懸繩而睡,洪凌波自知尚無這等功力,擺了幾個破蒲團將就了一晚,天將亮時辭別了李莫愁,卻先行繞了個遠路,去找陸無雙。
陸無雙暈得早起得也早,洪凌波站在她視窗時她正坐在桌前,望著洪凌波低聲道:“師姐,你來殺我麼?”
洪凌波本面無表情,聽她此言,哈哈一笑,道:“我說師父為何留你性命到現在,原是你已尋得靠山。”
她並不知外面那青衫老者是何人,只覺武功深不可測,因此認定陸無雙已找到幫手。
程英聽到聲響,衝進屋中,見洪凌波在視窗,已拔劍衝了過去,被陸無雙拉住,她低呼一聲“表妹”,再轉頭時,洪凌波已不見了。
“她來做什麼?”
陸無雙道:“她來告訴我,師父仍在附近。”
程英一驚,忙走出去告訴黃藥師。外間黃藥師與楊過都在,聽聞程英所言,他點頭道:“我們看看去。”
有他走在前面,眾少年有恃無恐,行不到一里路,轉過一個山坳,便在路邊不遠處瞧見一座荒棄的小茅屋,天色漸亮,晨光照在門板上,眾人見那門板上盯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四行十六個大字。定睛望去,寫的乃是“桃花島主,弟子眾多,以五敵一,貽笑江湖”。
黃藥師哈哈一笑,從地上撿起兩顆小石子,放在拇指與中指間彈出,兩顆石子嗤嗤疾飛,撞在門板上,竟將十餘步外的兩扇門板撞開。
幾人於這“彈指神通”的神技皆是聽說,今日一見,各自震驚。
李莫愁正在室中打坐,晨光照了她滿頭滿臉。有人前來,她並未驚慌,拂塵靠身,神光內斂,妙相莊嚴,瞧來真像個得道之士。
陸無雙懾於李莫愁積威,不敢上前。楊過愣道:“她不怕嗎?”
程英搖搖頭,一邊安慰陸無雙一邊道:“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師的身分。那晚既在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未能,一擊不中,就恥於二次再行出手。”
陸無雙恨道:“她譏諷黃島主弟子眾多,說咱們以眾凌寡,連我師姐也支開了,黃島主便不能出手。何須黃島主出手?表姐,傻蛋,咱們三個就能結果了她!”
傻姑摩拳擦掌,道:“還有我呢!”
李莫愁睜開眼睛,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嗤笑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黃藥師嘆了口氣,道:“你們回去罷!”
陸無雙雙眼通紅,卻知自己絕難與這女魔頭抗衡,程英拉著她走回了家,三人一路上沉默不語,只有傻姑在旁,一會兒掐一棵白茅叼在嘴裡,一會兒摘一片樹葉吹得嗚嗚有聲。
黃藥師見幾人遠走,遂轉頭問道:“你既要做惡人,又為何要在英雄大宴上替我女兒女婿解圍?”
李莫愁抬眼望著他,微覺奇怪,答道:“我進去找令嬡有事,不料那幾個小番僧敢打我師妹,我便出手了,哪有許多為什麼?”
“你若有心為惡,只管做了那武林盟主,自可將天下攪得紛亂,又何須這樣一個一個殺人?”
李莫愁抬頭笑道:“東邪黃藥師,也要管人怎麼做壞事麼?莫說令嬡有的是法子不准我攪,我自己還要顧著帶我師妹北上去玩,沒空與那幫人聒噪。”
“咱們見過一面,我聽人說你無惡不作,我瞧也並非如此麼。”
李莫愁嗤笑一聲,“黃島主是想給我安個好人的名號,叫我不好意思再殺人了麼?李莫愁做事全憑自己高興,是恩是仇我自己負責,輪不到旁人評判。”
黃藥師聽她三句話裡倒有兩次提到“師妹”,遂淡淡問道:“那麼你與你師妹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