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天台山,女媧聖地,原是散仙羽化登仙的極佳去處。望著她踉蹌而行,素白纖細的足背踩過凹凸不平的泥地,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淺的足印,及至那身影在繞過一株參天古樹後猝然加快了腳步,他幾乎是瞬間壓下了雲頭,收訣落地。
她遠遠地立在山巔,伸手扶著一棵參天老樹望著身前一大片連綿的墳冢出神,連他何時走到她身後她都恍然不知。他走到她身側,只見一塊散發著濃濃瑞氣的青石碑正穩穩佇立。
女巫魂兮,靈遊林兮;
守我家兮,老祖屍兮。
萬年睡兮,帝俊生兮;
子炅鷙兮,祖羲和兮。
行人安兮,神賜福兮。
他突然生了極度不安的心思,聲音也不由得疾厲了幾分。“跟我走!”她身上綿延一片的血汙讓他觸目心驚,蒼白如紙的臉色更是讓他心中隱痛不已,“有什麼事也不比治傷重要!”
酹月沒有轉身看他,怔怔站了片刻,她驀地上前走入那連綿的墳冢之中,在其中一個墓草尚青的墳冢旁站了片刻,跪坐了下去。“娘。”她輕聲喊了喊,歪過身子靠在了那青石碑上,手指緩緩撫摸摩挲著那清雋的一行碑刻。
只是乾乾淨淨的兩個字。雲霓。
淖離也跟著降下雲頭落在山巔,鳳池吟抱著酹月走得飛快,饒是她拼了命的追趕,也是萬萬趕不上的。好容易見到鳳池吟的身影,她忙抱著朝曦弓追了上去。“主人!”
話音甫落,便見一隻黛藍色的巨鳥振翅而來,撥散了大片霧靄,然而左翅卻彷彿受有隱傷,身體也頗有些不得平衡。那巨鳥在古柏森森的山頭盤旋了一圈,驀地俯身急衝而下。藍光頓閃,一個黛藍色衣裳的少女足下一頓,略一踉蹌過後便直直向著酹月奔了過去。“主人!”
鳳池吟認得那少女,她乃是生於弱水之上的夜孫鳥,本為妖獸,卻被女媧娘娘降服而甘願跟隨其後潛心修煉。從此成為女媧一族的守護,畢生以主僕相稱,斷無二心,生死相隨。
女媧一族雖為神子,然而自五千年前的神魔之戰後便一直居於人界,畢生以守護人子為己任。傳言是為昔年在伏羲大帝與神農主導的那一場神魔大戰之中,女媧娘娘為庇護毫無抵抗能力的人子以及淺末道行的小妖獸煉石補天,斬巨龜之足立地而觸怒大帝,以兄長之格褫奪了女媧娘娘的神格,從此不能再返回天庭,只能居於人界。神子動輒則有上萬年生命不必受輪迴之苦,女媧娘娘雖被貶斥落凡,卻仍是神子之身,想來伏羲大帝對她亦只是稍作懲罰,並未當真將她逼入絕境。然而女媧娘娘卻因久居人間而沾染了情愛之慾,與人子結合,珠胎暗結。此舉更是大大觸怒大帝,一怒之下為女媧一族賜下了如斯的宿命——倘若一直心明如鏡,寡慾無為,只潛心問道,那麼便可如所有神子一般避輪迴之苦,修煉永生。然而若是凡心暗動,與人子苟合甚而珠胎暗結,則自胎兒降生之日起,逢月破之日便要受噬骨鑽心之痛,且靈力不能傳授,只能繼承,幼女長成之日,便是上任女媧天人五衰之時。
並且,女媧一族為大地之母,生於大地,歸於大地,一身死而萬事空,永無輪迴。
女媧一族始終一脈單傳,且所誕只為女嬰,然而不知為何上任女媧卻誕育了兩個女兒,此事一出,六界皆驚,早有傳言伏羲大帝昔日預言,倘或女媧一族一脈誕生兩位後人,則其一必為亂世禍水,六界眾道,人人得而誅之。上任女媧為了保全女兒,一直避世而居,然而卻仍是躲不開這命中註定的結局。她將整個擔子移附在了酹月的身上,卻終究不能保全另一個女兒,葬月。
如今六道之中無人不知葬月便是數千年前大帝所預言之亂世禍水,容之則攪亂蒼生,打破神鬼妖道。為求淨世,對此禍水,人人……得而誅之。他雖無功利之心,卻也有蒼生之愛,數次幾欲擊破禍水妖心,卻總在最後關頭受制於一人的決絕而無從下手。
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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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殘燈無焰影幢幢(中)
唐小軟的確深陷在一個可怕的夢境裡。無邊無際的森林,漆黑,陰怖,冷風迴旋嗚咽著,她呆呆地看著頭頂一汪黛藍色的夜空。
沒有月光,就連星子也是寥寥不見。
空氣彷彿被凍結了,唐小軟只覺呼吸維艱。遠處隱隱傳來嚶嚶的低泣聲,斷斷續續,卻纏綿入骨。茫然地抬腳前行,腳下是沙沙的樹葉聲,殘存的一絲理智在警告她回頭,立刻回頭,不要靠近!然而雙腳卻絲毫不聽使喚,彷彿是遵循著某種無法言喻的本能,她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不知是走了多久,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的足踝與腳背上遍佈殷殷斑駁的血痕,趾間更是汩汩地泛著鮮血。回頭,身後一路行來,薄薄的一層落葉上,清晰的兩串血腳印。
這不應該是她的自己的腳,可是那一刻她卻又比誰都更清楚,那就是她的腳。流著血,卻體察不到絲毫的痛感,然後,就在她呆滯茫然的眼神中,左足背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指蓋大小的血洞,一根細細的蔓藤從血洞中慢慢鑽出,冷風中顫顫晃動著,彷彿隨時便會折斷,卻又無比堅實地紮根在她的血液中。
血液汩汩流出,蔓藤貪婪地吸食著,顏色由青嫩的綠逐漸變成血色的暗紅。
唐小軟愣了片刻,目光漸次走過身上熟悉的仔褲,白色的襯衫。風勢漸漸大了,她緩緩探出手指,夜色中,那枯枝一般的慘白驚痛了她。耳畔一絲涼意掠過,卻是一陣奇怪的歌聲忽然響起。
“床頭婆,快來呀,我家有個夜哭郎。拍一拍,搖一搖,睡醒就變大人樣……”
“媽媽……媽媽……是你嗎……”彷彿是母親的手溫柔地拍打著她的胸口,一下,兩下,搖籃在半空中輕輕晃啊晃,而自己就在這溫柔的歌聲中慢慢沉入夢鄉。唐小軟忽然很想流淚,可眼眶卻乾澀如魃,她想留住母親的溫暖,於是模仿著她輕拍的動作,可拍上胸口卻是砰一聲悶響,彷彿是拍在空蕩蕩的木箱上。她忽然感到無法言喻的恐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冰冷的胸口,察覺不到一絲的心跳。心呢?她的心呢?!
那溫柔的歌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嬰兒尖銳的號哭,像山貓一樣的號哭,還夾雜著幾聲奶聲奶氣的哭訴:“哇哇……哇哇……心呢……我的心呢……”
唐小軟顫抖著,枯指死死按著心口,忽然發現自己走到了一條黑漆漆的河水旁。河面上蒸騰著黑沉沉的霧氣,一條同樣黑漆漆的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