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
無形的恐懼從四面八方壓下來。
詠棋站在原地,屏息等著,揹著光,他瞧不清詠善的臉色,但詠善的目光正在刺著他,像冷冷的匕首一樣。
他害怕這樣沉默的詠善,不由自主輕咳一聲,刻意保持著平穩的聲調,緩緩道: “臣進來的時候,看見廣場上,跪了許多人。聽說……皇上為了一件案子,要通通判他們死罪?”
“朕為的是什麼案子,你心裡有數。”詠善的話裡帶著罕見的冷厲,冷笑道:“王景橋剛剛才在這裡力阻,都快要上演文死諫了,才被朕轟出去,又輪到你來了。仁親王,你是要為外頭那些人求情?告訴你,朕恨不得連你也一併殺了!”
最後一句,震得屋頂簌簌作響,詠善再也收斂不住狂湧的怒火,站起來,嘩啦一下,把案上的卷宗通通狂風掃落葉似的掃在地上,暴躁地在案後走來走去。
“你以為朕是為了你才徹查此案,是不是?”
“你以為朕殺他們,也是因為心疼你,他們是為了你而沒命的,所以你來求情,是不是?”
“你以為朕一向依著你,不會拂你的面子,你進來說一句,朕就會饒了他們,是不是?”
一句比一句憤怒的咆哮,從房門和窗戶逸出,傳到遠遠的地方,震盪著所有人脆弱的神經。
“詠棋,你妄想!”
“朕一點也不心疼!朕壓根就不想管誰害了你!朕更不會給你面子赦免他們!”
弟弟登基後,還是第一次這樣毫不留情的痛斥自己。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幸福
聽著詠善的咆哮,詠棋不發一言,默默地跪下了。
正破口大罵的詠善一眼瞥到,目光一跳,像被什麼噎住似地停了聲。
他停下了踱步,回過身,遠遠看著跪下的哥哥。
複雜的,極難過的目光,投射在詠棋身上。
高大的,充滿威嚴感的身軀,似乎裝載了難以言喻的挫敗,像有一種痛苦,深深的、沉沉的壓在了這位年輕皇帝的肩膀上。
很久,他才把目光收回來,慢慢走到案後的椅子旁,沉重的坐下,彷彿打了一場恥辱的敗仗,沉聲問:“你到底……把朕當什麼了?”
“……”
詠善一字一字地,滿是酸楚:“你在太子殿,被人天天灌藥,差點連命都沒了,朕竟然毫無所知。”
“你就沒有想過,告訴朕?”
“……”
“讓朕像個傻子一樣,什麼也不知道,連你幾乎丟了命也不知道。”
“……”
“哥哥,你是真的不懂我嗎?”
詠棋低垂著頭,無法申辯。
他應該是無辜的,被灌藥的是他,幾乎送命的是他,他不想再舊事重提,畢竟主謀是他的母親,這是身在天家的悲劇。
讓這件事石沉大海,也是不想讓詠善難過。
但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詠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所有要說的話,聰慧如詠善一定都能想到。
而自己卻是笨的,竟然想不到詠善一旦發覺後,會如此如此傷心。
他最愛的,有著強大保護欲的皇帝弟弟,彷彿被最親近的人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羞辱了一樣。
“哥哥,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詠善絕望的語氣,讓詠棋的心絞痛難當。
詠棋慢慢抬起頭,看著坐在龍椅上的弟弟,他抱著臉,像傷心透頂的孩子,十指竟在輕輕顫抖。
“皇上……”只喚了一聲,詠棋就卡住了。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詠善用一雙手把英俊的臉完全遮住了,不讓詠棋看見自己痛苦的表情,他深深抽了一口氣,像竭力要把自己穩住,輕輕搖了搖頭,“你出去吧,朕……朕現在不想見你。”
詠棋猛然感到不安。
“詠善,”他改變了稱呼,從地上站起來,不經允許地走到詠善身邊,“詠善……”
詠善就在他眼底,他可以看見詠善的肩膀在微微顫動,那是氣極了,也是傷心極了。
詠善一向是很沉穩從容的,詠棋怕見弟弟脆弱的樣子。
他想拍拍詠善的肩膀,撫慰他,說兩句讓他安心的話,但他自己的手也在顫抖,手足無措地在詠善身旁站了半日,詠棋還是無法把手按在他肩上,像詠善平日安慰自己時做的那樣。花園
他這個哥哥,真是無用。
“詠善……弟弟,你……你說的對,我不該瞞著你。”詠棋深呼吸了一口氣,“是哥哥錯了,哥哥……給你賠罪。”
“出去。”
“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我什麼事都和你說。”
“出去。”詠善鐵石心腸似的,只有冷冷的兩個字。
他每說一次出去,詠棋就更為不安。
“我錯了,你罰我吧。”
“出去。”
“怎麼罰……怎麼罰都可以……”為了心底的歉疚,詠棋咬著下唇,把唯一可以讓詠善心動的籌碼都開出來了。
他乞求地等著詠善回心轉意,卻發現詠善只是疲倦地嘆了一口氣。
詠善朝他緩緩地揮了一下手,沒有感情地說,“出去吧,這些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朕想見你,自然會給你旨意。”
詠棋眼中的光彩,彷彿瞬間被完全剝奪了。
“臣……遵旨。”他用快哽咽的聲音,艱難地行了一個禮。
詠善看著哥哥失魂落魄地走了,心裡酸楚苦澀一起翻滾,竟沒有脫口叫住。
他怔怔坐在房裡,做什麼都沒心思,咬著牙盯著對面的檀木花架發愣。
不知過了多久,內侍急匆匆地進來,一臉慘白地稟報道,“皇上,仁親王他……”
詠善悚然一驚,“仁親王他怎麼了?”
心猛地懸起來。
這哥哥,不會……不會一時糊塗,做什麼傻事了吧!?
“仁親王他……他把自己關到內懲院去了。”
“什麼?”
“他他……他說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要……要懲罰自己……”
重新當回內懲院頭子的張誠,一聽見在皇上跟前最當紅的仁親主居然來了內懲院,就已經嚇了一跳。
當他聽了仁親王來此的目的後,那就不是嚇一跳可以形容的了。
“王爺您……您要把自己關起來!?”即使在內懲院混了多年,見識過不少怪事,張誠還是忍不住失聲叫起來。
這裡可是皇族貴戚最忌諱的地方,本朝上百年,自動要求被內懲院關起來的,恐怕只有這位親王了。
張誠苦笑著道:“王爺,這可不合規矩。內懲院是懲戒人的地方,您好端端的,也不是想進來就能進來的。”
詠棋冷冷道:“我怎麼不能進來?我是親王,管著宗族事務,有權給皇族加罪。現在我給我自己定個欺君的罪,一定要收監。按照規矩,你要立即把我關起來才是。”
這個大道理一套,連張誠都沒轍了,實在不敢違令,只好真的叫來兩個差役,吩咐他們,“把仁親王關到小房去。”
詠棋道了一聲謝,臨走時,卻彷彿想起什麼,又站住腳,對張誠道:“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今天要問一問你。”
“王爺要問什麼?”
“還記得從前我被關進來時,是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