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五爺和孫敬之那天打起來,除了想奪那一船藥,邊上還有兩滿船煙土。他們老早不對付,斗的烏眼雞一樣。李宋憲在路上抓了秦潔妮,又知道她兩頭賣了訊息,李鳴柳被扣了一扣。他……呵,孫敬之糊塗啊,李鳴柳是能隨便扣的麼?後來就死了,扔在碼頭,沒人敢收李宋憲手下做掉的人。李鳴柳也厲害,自己殺的,聽說李宋憲打進去的時候,人已經涼了。”
“啊……”楊璧成嘆了口氣,又問:“李鳴柳同他大哥回去了?”
“應當是回去了。”楊振澤笑笑,“怎麼?想他了,還是記掛他好?”
“沒有。”楊璧成搖搖頭,“李鳴柳已經不是先前的李鳴柳,何況哪怕先前的李鳴柳,如今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他是真的覺得,和李鳴柳不是一路人,也無法維持最後一絲交集了。是李鳴柳變了,還是他變了,還是所有人都在變化?楊璧成的心中已經有了模糊的影子。
時光荏苒,留學年華隨著渡輪斷絕在歲月一頭,從踏過臨江碼頭,立上歐式露臺,看著親生父親陌生蒼白的臉……滾滾車流裡,旗袍和長衫、西裝與洋服,終於讓他生出遲來的眩暈。楊璧成從今日起,再也不會與過去生出瓜葛來了。
“他們要回去的,上海沒有冀中安全。”楊振澤挽著他的腰。“李宋憲對他是真上心,這回也算因禍得福罷。”他說的是碼頭的事。青幫從楊璧成口中得了訊息,楊振澤又親自去確認過。青幫說到底也是賺錢,不願意打起來,李宋憲的薄面自然還要給幾分。一個小小碼頭,誰管不是管?秦慎達的外孫,拐彎抹角也算半個自己人。
“他們是親兄弟麼?所以李宋憲待他這樣好。”
“哈……”楊振澤笑了,“你想說什麼?”他吻吻楊璧成的臉,“羨慕麼。你覺得我待你好還是不好?”
楊振澤的下唇抵著他的耳,眼裡笑眯眯地說:“他們也是異母兄弟。我敢九成與你說,李鳴柳不管是不是那頭的軍師,首先,都肯定是同他上過床。”
楊璧成不信,“他與你說過麼,胡言亂語,倒也敢說?”
“你見識的少,瞧不出來。”楊振澤俯身與他接了個吻,順著腰摸了一陣,道:“他這裡一道是彎的,注意過沒?”楊璧成便搖頭,聽他繼續道:“你也多開開葷,開了葷,腰就軟了,軟了就有一道溝,彎出來的。”
楊璧成笑了笑,道:“你也就糊弄我罷了。”
“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真的?”
“自然是真的。”楊振澤說:“……大哥,你穿騎馬裝真好看,一會披上罷。……只穿上頭就好。”他無限旖旎纏綿地咬著楊璧成的頸子,又咬到了胸口和腹部,一串淺而發紅的牙印斑斑點點蔓延下去。
楊璧成的唇只微微抵抗似的,張合了一下,就陷入他的糾纏之中。反正原先也是不必去想這些的,無所謂有,自然無所謂無。楊璧成閉上眼,輕輕撥出一口氣。
第二十四章
孫敬之橫屍碼頭所引發的混亂極快結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本摻合其中的佘五爺竟也像翹了辮子,沉寂著久久沒有動作。
申江裡日日夜夜,潮水從不停息,南來北往的貨輪在泥灰般混沌的水域小心穿梭。可碼頭的幾艘船卻耗了多時——孫敬之先前買來的煙土,還沒有給錢。船老大也有自己那頭的掌櫃,先前老規矩,給一半定金,見貨給全。沒想到人說沒就沒,不敢空著手回去。只能罵一句孫敬之這癟三不能改日再死,恨恨地,終日拿著一杆水煙在船上吸,吞雲吐霧,立在甲板上頭,留出一個瘦骨嶙峋的背影。
背米袋的力氣人和船頭下貨的夥計,雖未同他們的僱主一般,陷入有租無處交的迷茫竊喜,卻也不免在吃米糧時交換言語,神神秘秘地猜測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其中傳言尤亂,不過最多最廣的還是青幫丁三爺要來管攤子,因為這裡離他的地盤最近。
一盤青灰色的天塌下去了,但沒有關係,總有新的補上。
兩日後,楊家的車停到碼頭。副駕下來楊振澤,恭恭敬敬繞到後頭,開門扶一位老人起身。他氣色極好,兩鬢霜白,面色依舊紅潤,手上轉著兩顆絳色的獅首核桃。
“您慢些來。”楊振澤笑著說,“到時回去,母親又要怪我,本是要去釣魚的。”
“不必怕!我外孫的地方,瞧一瞧又怎樣?你媽媽……從小就是這個性子,不管她,不管她。澤兒如今也出息了,外公高興,哪個敢怪你?!”
回家之前,楊振澤先去見了外公秦慎達,事情說個清楚,日後碼頭他來做。
秦慎達很歡喜。這個外孫向來很合他心意,又孝順乖巧,還是最得意的女兒生的,如今又替他在一幫老兄弟面前大長了臉面。他得意洋洋,旁人恭維他外孫年少有為的時候,面上很不屑,彷彿看透了青年人的小打小鬧,“讓伊去!小小年紀的,在碼頭跌衝一跤才叫好!”可背裡誰不清楚,跌跤歸跌跤,可誰要真傻了去動手推楊振澤,秦慎達可會不要命的。他這一波人,也到了耳順之年,不是拼殺揮砍的年紀,更懂得惜命,於是跟著說說好話,也就罷了。
楊振澤扶秦慎達往碼頭裡去,走了一陣,秦慎達的人來說,丁三爺到了。
秦慎達皺著眉,核桃在掌心裡攥得吱吱響。來?來做什麼?秦慎達想總不過一來賀喜,二來觸黴頭,可丁三哪裡是會客客氣氣賀喜的人。他也想好了,吐出一句觸黴頭的話,他就敢與他打,不吵相罵,直接打。丁三做的生意不乾淨,自己牽扯不說,連累得下頭兄弟也染了大煙膏子,他老早看不過眼了。如今敢來他外孫的地盤鬧事,好,一拍兩散,倒時倒要看看他那個靠山黃金榮敢不敢幫!
他已是在想如何冷著面來看黃金榮,眼前刻畫出假想敵來,用槍——嗙地一聲,都不是好東西!
老不讀三國,他是很不以為意的,卻不想一朝也有了死腦筋。而老人一般最好不要有死腦筋,老糊塗才比較好。秦慎達想著,要清清楚楚做人,一輩子。
楊振澤看他面色不好,扶著坐下,先恭敬地沏了茶。茶是紅茶,養胃。秦慎達點點頭,終於有了笑意:“有心啦,澤兒。”還沒笑完,唇角又落下去,臉皺起來,像蛛網。楊振澤回頭看,果真有個穿著土黃色綢布長衫的人,戴著一頂羊絨翹角帽來。身材很寬大,個頭倒不高的,臉也很圓很油,偏黃,像脖頸裡廂頂一個甜燒餅——沒有芝麻。見了秦慎達,拱拱手,搓了搓青綠色的扳指:“秦爺,恭喜儂,發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