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後種的果樹幾年前就開始結果了,一年賽過一年不斷變大變甜。春天房前屋後都會開滿一樹一樹的花,紅粉梨白燦若煙霞,舟兒那段時間心情會特別好,說我們家真是美麗至極。
她會興致勃勃的帶著我和小洲到花樹下去野炊,收成的時候一家人懷著愉悅的心情忙碌幾天。有小孩子來幫忙,就一人送他們一筐子。
我與舟兒常年在一起,共同撫育孩子形若夫妻。鄉親們初時還有些疑惑,後來一年一年的習慣,並未有什麼閒言碎語,想來是默許了我們的關係。我真心感激他們對我的愛護。因為小洲被舟兒教養得活潑伶俐又言語喜人,很多孩子來找他玩,家裡很是熱鬧有生氣。
小洲今年十歲,三年前去先生那裡學書,有時候回來跟我們“之乎者也”搖頭晃腦的念一堆,舟兒笑著用書敲他的腦袋,隨口提出一個問題,他果然答不出來,舟兒就鄙視他一眼,得意的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快給我打醬油去。”
小洲悻悻的離開,我不禁覺得好笑,伸手舟兒的頭髮,無奈道:“你又欺負孩子。”
她瞪我一眼:“小雙,我是在教他打醬油哪!”
“打這麼多醬油作何?”
“不打醬油——難道吃醋嗎?”
“……那叫他多打一壺吧。”
小洲很久前就與我們分房睡了,他睡姿很端正不會踢被子,這個懂事的孩子盡力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不讓我們費心。舟兒看他一日一日的拔高變化,撫著下巴說:“嗯,長得果然沒令我失望,我決定給你取一個顛倒眾生的名字。”
“以後拉一車媳婦兒回來……呃,女婿我也認了。”
小洲捏了捏小拳頭,明亮亮的瞪她一眼,只是不敢反駁,否則又要被說得接不上話。不過舟兒說自己很民主,問小洲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名字?比如俊逸瀟灑?比如溫文儒雅?比如霸氣凜然?比如氣貫山河?
小洲恭恭敬敬的施一個長輩禮:“全憑母親大人做主。”
舟兒點點頭:“既然你也這般慎重,就容我再好生思量一番吧。”
小洲:“您慢慢想……”
***
我們已經習慣了春末夏初那段時間駕著馬車去很遠的地方,能載客人就算掙沿途花銷,不能時一家人四處遊玩賞風景,舟兒說這是自駕遊,常常出來走走有益身心健康。反正她提的意見,我與小洲幾乎不會反對。
時常有乘車的客人會羨慕我們自在,羨慕我們無拘無束的遨遊山河。舟兒通常會笑著安慰他們:“我們自在是因為家輕人薄並無掛累,而您自有身家持重,一般人也會羨慕你位高資厚,景仰你所達到的成就。我們做不到如此地步,索將心思用在這裡,都是圖一個心裡痛快。”
客人道:“小姐說得有理。”
小舟也會坐好認真聽她講話,我在前頭握著韁繩抿唇靜聽。夏日天氣大,之後又須收穀子種玉米,便得在這個時期趕回去。
今年比前幾年還熱一些,兩隻長耳朵兔子仍然喜歡像擺設一樣蹲在廊角,那裡的木塊都被它們磨平了,家中的老牛已經轉賣與阿顯,驢子陪伴我多年,是我和舟兒一同所有,並未賣出,只是時常把它借給鄉親們使用。
舟兒帶著小洲在廊沿轉角睡午覺,那裡有涼風,睡著的時候蚊子也少些,我給他們點一把艾草,睡足一個時辰就叫起來。晚飯通常都吃中午涼下的粥,之後洗漱睡覺。興致好時舟兒就叫我和小洲去院子裡歇涼看星星,她說這叫享受生活情趣,促進家庭和諧關係長期發展。
睡覺的時候,舟兒會微微蹭著我的肩膀,我亦習慣將她攬在懷裡,她翻身或突醒我都知道。今晚我們……她臉紅似脂,微微顫著趴在我懷裡與我說話,或許有點累了。
她突然很糾結很糾結的認真問我:“小洲以後要——嫁出去?”
我抱著她的身子,點頭。
她一下吐了口氣,長長哀怨:“真是無語。”
我輕輕拍她的背安慰:“你放心,還早。”
她埋頭用臉頰蹭我的脖子,無力的道:“我糾結的不是這個問題,。”
我問:“如果相互喜歡——你可以嫁給我,他為什麼不可以嫁給別人?”
“好吧……不過,必須是他喜歡的人。”
“當然。”
***
可惜,我們竟未能給小洲取一個合適的名字,待他與傾心喜歡的人成婚。
在冬日最喜悅的過節氣氛中,舟兒帶著小洲一起做節禮,我把家中各處整頓收拾清楚,還要趕著為鄉親們跑幾趟。或置辦年禮,或採買新衣。節前最後一個集日,我們一家共同去鎮上熱鬧一日,回到家時,門外竟然有人在等。
是多年前用二十兩銀子坐車的那位小姐,她衣著錦緞,已是婦人模樣。見到我們她平靜的道出來意,她說小洲是她的孩子,一歲時被人帶走,她找了整整十年,終於尋到。她要帶回小洲。
我和舟兒隱約猜到過小洲的母親是她,從不願深究。小洲雖自知他並非我們親生,然而從小由我們撫養長大,情誼中早已是一家人,對於這個突然出現說是他母親的人,震驚得顫抖。
我們請她入內坐下,她大致陳述了一下關於小洲身世的舊事,無意與我們多提。她說小洲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們族中唯一的繼承人,於情於理,她必須帶他回去。
舟兒很氣憤,拍著桌子瞪她:“就算你是小洲的親媽,他本不知道,也未曾在你身上感受過母親的溫暖,他在這裡生活的很好——你說帶他走就帶他走,你憑什麼?”
她答:“雖然虧欠於你們,不過,我帶回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
舟兒冷冷一哼:“笑話!”
我早把小洲當成親子,如何能忍受別人到家裡來搶走他,不禁冷道:“你的要求確實無理,恕我不能把小洲交給你。”
她認真的看向我與舟兒,長嘆道:“我很感激二位如此疼愛渠兒並照顧他多年,可我是他的母親,我何嘗不想自幼親自照顧於他,多年前那場錯誤……請你們體諒,我也是個母親。”
……
舟兒過去抱住從進門起就沒有說過話的小洲,輕聲問他:“寶貝,這個人說是你的母親,你會跟她走麼?”
一時間大家都靜默。
小洲咬著牙留下淚來,緊緊埋在她懷裡叫媽媽。
舟兒長長一嘆輕輕推開他,小洲望了望殷殷看著他的那人,在我與舟兒面前跪下來,重重的磕頭:“孩兒感激兩位孃親的照顧,你們就當我不孝,拋棄了你們吧……”
我沉聲問:“為何?”
他又重重磕頭:“孃親厚待之恩,孩兒永世不忘……只是,生下我的母親說,她尋我整整十年,日日盼我歸家……”
“這是你的選擇?”
“……是,雖艱難而不悔。”
他和他的母親一起跪下向我們行了大禮,舟兒頹然無力,當即就揮手讓他們離開。生命裡一個最重要的親人突然離去,我亦傷心立於院中。舟兒眼圈紅紅的將身子全部埋入我懷中,一顫一顫的難過。
我輕輕拍她的背,緊緊抱住她。
過了很久,她拉我進屋,問我:“小雙,你是不是想打那小子一頓屁股?”
我說:“是。”
她輕輕的笑了笑:“今晚就做竹筍炒絲吧。”
我說:“好。”
她又道:“新年新氣象,我們明天換身新衣去勾搭幾個小姑娘小帥哥來玩。”
“……”
見我不答,她伸手錘錘我的肩膀,嘻嘻笑開:“明年繼續出去闖蕩江湖。”
我抿唇:“吃遍江湖小點。”
***
新年的時候,我們一起站在門前貼對聯,舟兒滿意的看了看,說她覺得那副對聯寓意不錯,以後年年都會好,我點頭。
看到周圍的孩子笑鬧,我們還是會自然的想到小洲以往又跳又笑的模樣,舟兒換上一件紅色大氅,拉著我的手站在院裡,眼前是前年新栽,盛色如熾的紅梅。
她說:“我願年年與你站在這棵樹下,聽歡聲笑語,賞傲雪紅梅。”
我把她的手包在手心:“……我也是。”
她又道:“即使所有人都離開你,包括那個小沒良心的東西,我還是在你身邊。你不是一個人,也不會孤獨。我們起過誓言,終身不離不棄。”
我緊緊抱住她,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何曾不是我心中所盼,即使誰都離去,我在,她亦在。
“我一直記著你那句話,一生一世,望與爾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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