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吹過一陣風，樹葉不耐煩的搖晃著，訴說夏夜的苦悶

夢除了可以預見可能存在的未來，還能夠讓人記起過去的事情，一些在記憶庫中早已佈滿灰塵的事情。

慕容坤仍然閉著眼，識圖把記憶庫中的覆蓋的那層重重的灰塵拂去，可是他連想要找到的回憶放在哪裡都已經不記得了。

右肩升起的疼痛讓他的思緒從不知是幻覺還是夢境中迴歸現實，也讓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回憶——大雪峰之戰。

曾經，他和生死共榮的朋友們在大雪中連續幾天幾夜的奮戰…越來越多的敵人讓他漸漸開始想要放棄掙扎，不再繼續做這無用的困獸之鬥。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逃跑在三十六計之中排在最後一位是沒有錯的。

最不入流的策略讓他陷入最險惡的陷阱——九重高手的包圍。

想當年，九重心意境在江湖中那可是如同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而八重身知境的他頂多只能說是半根鳳毛。

不過還好，勉強還算得上是鳳頸尾部的碎毛，而不是尾巴上。

至於鳳冠？

當然是屬於大唐江湖裡傳說中已經達到十重歸元境的那五個人。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五個人。

只是慕容坤萬萬沒有想到，那人竟能夠找來三個九重高手專門圍堵自己，絕對是將全部的身家都賭上了。

面對好友的背叛，他當然還是選擇了原諒，也不喜歡做無用的挑戰，所以在前後狼後有虎的局面下，他選擇跳下懸崖。

除了想留個全屍以外，更重要的還是保下用性命打出來的名聲——堂堂大雪峰十殿閻王之名，豈能白白送給別人當正道大俠的墊腳石？

大概是老天的偏愛，慕容坤跳下之後發出的狂笑竟然引發了雪崩。

雪山上積存多年的冰雪讓他如同在海浪中飄蕩，而不是像死去的那些朋友們一樣被掩埋在大雪峰下萬年不化的積雪之中。

若是有幸，他們當年的英姿或許可以在千百年再被世人瞻仰。

或許那樣也是件好事？畢竟人死一身輕。

慕容坤再醒過來時，他的心猶如在高處跌落平地，卻仍然沒有停止，直至落入深淵之中——

一位橫掃江湖、罕見敵手的八重武境高手，就此變成內力全無的普通人！？

“呼…”

右肩疼得難受，慕容坤運起內功“青囊經”，黑暗中隱約可見淡綠色的光芒從他丹田處沿著直旋而上，抵達右肩後停住。

青囊經是他從神農谷偷跑出來的那個晚上，順手在師父的書房內偷出奇功。

可是慕容坤不喜歡當大夫，年少時僅僅在神農谷學了幾年便揹著師父離開，隨後獨自闖蕩江湖。

神農谷專出神醫，門派武學典籍也多和醫術有關。

青囊經這門奇功確實極為強悍，奇經八脈寸斷這等神仙見到都要搖頭的傷，居然不用幾個月就可以恢復如初。

如此，慕容坤再一次重新回到八重境。

最大的麻煩搞定之後，剩下的自然就只是些對他來講微不足道的外傷而已。

那一年，慕容坤為了找到那些四散逃跑的朋友們，等傷勢不過好得七七八八時，便急急忙忙出現在江湖之中。

然後…那一劍又把他從江湖中給打了出去……

千里奔逃，他終於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深山中擺脫了所有的仇家。

慕容坤逃到這處深山中時，已經沒有力氣再前進，原本他計劃養傷的地方也是一處與世隔絕的深山，卻要比這裡熱鬧許多。

不過反正都是深山老林，荒無人煙，慕容坤索性就此躲在這裡隱居養傷，準備等傷勢痊癒之後就再一次重出江湖。

（…多少年了？）

這個問題是慕容坤的心在問，這間狹小木屋裡也只有他一個人，所以這個問題只能自己回答自己。

“一、二、三……已經走了十三年啦。”他在黑暗中摸著床頭的刻痕，數完之後搖搖頭道，“嘖嘖，江湖啊。”

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慕容坤摸黑拿起放在床頭的煙桿，捏了點菸袋裡的菸草，塞到煙鍋裡壓實，掏出火鐮時，他的動作頓了下，把煙鍋裡的枯草葉子扣了些出來放回菸袋…

夜的黑混著星的微光在木屋裡停留，縈繞在微光中的白煙徐徐向上，從屋頂、四周的破洞中飄出去。

袋子裡裝的其實並不是菸草，而是慕容坤在周邊山上找些野草，曬乾之後混合在一起，枯草點著自然會有煙霧。

礙於條件有限，他能做最好的也只有這樣。

起初他還嫌棄枯草葉子燒起來比菸草的煙霧更大，而且味道也非常的重、也非常的難抽，抽一口都要咳上好一會，抽多了喉嚨還得痛上好幾天。

現在他反而覺得枯草葉子的味道已經太淡，淡得沒有味道。

偶爾他也會嘗試著混合不同的野草，弄出口感更好的搭配，只可惜在無數次的失敗後，還是隻有最初弄出來的枯草葉子口感最好。

然而，他對這件事還是樂此不疲，依舊會到處摘葉挖草，曬乾後混在一起當煙抽。

要不然，在這鳥都不見幾只的深山裡，又有什麼事情能夠解悶？

除了挖草這個習慣以外，他隱居的生活很簡單。

每天看日出日落。

每天看著山腳處的小村子炊煙升起。

山腳下的小村子裡，只有不斷離開和不斷老死的人，如此也就斷絕他收幾個徒弟解悶的想法。

本以為想著應該很快就會離開，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離開。

無聊之時，想張嘴說說話，就有找只能傾聽不能迴應的生物，回憶、幻想各種事情，和樹木花草、飛鳥蟲蟻們閒扯上半天、一天。

這是他隱居多年的第二個習慣。

……

他有時候會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囚禁在這裡的犯人……

不！

確實是真的被關在這所監獄之中的惡人！

一座沒有牢門、沒有欄杆、沒有守衛、沒有圍牆，甚至連進出都是自由的監獄。

可他就是被這所看不見的監獄給關著，一直關了十年。關得多了許多褶子、關得多了灰白之色，甚至…關得連時間都忘記了……

腦中重新湧出的混亂記憶打斷了他的思路，黑暗中那點火光也不再明滅挪動，而是浮在空中慢慢變慢…直到黑暗把那點微弱的火星消失吞併，並重新籠罩四周。

“哎……”

他透過木屋的破洞望向外頭，滿天星辰時不時的亮起充滿著活力的光芒。

忽然間！

那條鎖了他十年的枷鎖…裂開了一條縫隙！

他把煙桿放到床頭，撿起滑落到地上的袍子蓋在身上，重重躺倒，伴隨木床的吱吱聲，沉吟道：“君不見…朝如青絲暮成雪……”

這是他在多年來保持著的第三個習慣——唸詩。

……

不知名的山。

破敗的小木屋。

木屋裡斷斷續續傳出來的吱吱聲，隨著夏夜的微風飄向遠方、飄上天空…

驟然間！

夜幕中有顆星星在眨眼間亮起異光，猶如是人間最強劍客手握長劍，劃出可以分裂蒼穹的銀色劍氣，那道泛著白光的劍氣斜斜向，一直延伸到大地的盡頭。

世間有個傳說，天上的每顆星星都代表著一個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