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
玄商王這般大動干戈以後,更是細下重新考量,國家是否真能交與這樣一個笑談間便落下命令,眼見三萬生命活燒烈焰之中的王子。
司耀必然不是仁君。過去以往,他,他的子民,皆被王子溫潤優雅的外相所蠱惑,到如今,司耀以為時機已然成熟了,他再無偽裝必要。
是了,他沒有再為人桎梏的必要,縱然是他的父王母后不願意承認,卻也只能認下,司耀早將朝中實權架空,此回叛亂,兵權亦被牢固掌握在了這位年輕的王子手中,他的高遠志向,偉大抱負將要開啟,無人能阻止他向前。
除了命與天。
那些本來已被悉數打壓下去,眼見已是再無力迴天的起義軍們,卻是一夜之間,重振旗鼓,氣焰更甚以往。原是他們中間,出了領頭的人物。
是前陳朝王室的遺女。
“聽聞是叫做銀瀧,天生武骨,擅長謀略戰術,所到之處戰無不勝。”他把玩著手中碧玉的茶盅,由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下屬一一道來。
“先前銀瀧公主並未參身亂賊之中,是上一次在應霜堡,那群賊人們被殿下打的失了主心,方才想過去討個正經的名頭由來。聽聞前陳的公主尚且活在人間,便去請了過來,本來也只是借她個宣告。卻沒想過那女娃娃才十六不到,卻是十分的有手腕,那群亂賊如今已經悉數歸了她麾下,名副其實的聽著她調遣。”跪在跟前的人一邊說著,一邊抬頭小心翼翼觀摩著座上之人神色。
不得不說,王子司耀是生的真心好看,便是眼見了他在應霜堡外活燒了三萬人命,眼前這人,卻始終不能讓人將他往暴戾魔鬼方面聯想起來。他天身的氣度出塵,面如冠玉,不笑時便是凜霜傲住出塵遠世,但笑時便是清風朗月芝蘭玉樹。
無論他是做下哪般可怕的事情,眼前的溫潤少年,總是能讓人在目光仰望他時遺忘掉他身後的所有血腥與晦暗。
伏跪在他面前的人,是甘心低首,從心底為王子所折服。
卻見王子聽了這樣一番回報之後,唇畔淺勾,那對盛著暖風燻月的眸子,卻是光色冷的出奇,這人便是這樣,常掛著笑的是他的皮囊,喜怒無常全在那雙眼中。
他說:“是父王優柔寡斷,留下後患了。”
跪著的人連忙稱是,一個勁的應和著,卻見司耀拂袖起了身,負手望向窗外,年輕的面容上,已然有了睥睨之色。想到銀瀧,他忽然斂了笑意,眉眼間隱約現出狠厲神色。
“這回博弈,是我和她的事情了。”他說著,想到了些什麼,認真的補上一句,說給旁人聽,也是說給自己聽:“我和她與父王不同,若我贏了,前陳宗族,不會再留下一條活口,若她贏了亦是如此。”
他說著,淺勾了唇角:“這樣,才足夠有趣。”
凡事總歸有變數,在王者所掌控的局勢之外,就好像他終究是保護了冰綃逃過了破國所帶來的死劫,而銀瀧也因為那個突然出現在局中的孩子沒有即刻殺了他。
這樣的即刻,便給了他無數的可能,那會是銀瀧一生中所做下的決定中最為錯誤的一個。
他活了下來,就必然有人要死去,或許是銀瀧,或許是那個孩子,最好他們能夠同歸於盡。那時候,他在烈火之前仰首笑著,大風呼叫灌入他的喉間,那溫潤的嗓子便驀的破音了,那一絲風盤踞在他的喉間,從此以後,他說話總會多上一絲刁鑽的走音,便是如何掩飾,稍加留意便能被人聽出來。
或許便是命,要添一絲破綻來,要那似春風似明月的偽裝多出一絲破綻。
也或者是落得了個提醒,提醒他,他的志向抱負,他的雄才大略,早就蒙上灰重一筆,便是如何都再提不起來了。
他亡了國,失了家,苟活新朝,寄住在仇人的房簷之下。
司耀不會就此折翼,他無一日忘卻,是他的抱負,他是看不起那些銜著恨苦大仇深的人的,男兒目在遠方。
所以,他便一再利用那個對他懷著善意的伶俐孩子,所以,他便一次又一次的遊走在這座新朝的臣子之間,笑著敲下結盟,所以,他佈局無數,或借蠻屠之力,或借人心之疑,要那高高在上的女王也像自己一般,沉淪苦海,不得抽身。
所以,他在最後,終歸是去見了那個孩子。
或許天意當真是愛好弄人的,最見不得有誰心願圓滿,在勾陳王宮與冰綃錯身一刻,他目光風輕雲淡從她身上拂過,她亦低頭慌亂擋下淚意。
這是王宮,卻非是他們自己的王宮,落難兄妹,為了不讓先前的苦心白費,為了不給對方帶去災禍,甚至彼此不能多看去一眼。
這便是他的境地,眾目睽睽,眾矢之的。
冰綃向來是最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亦明嘹,她對著垂明宮中那位單純伶俐的公主殿下,是有著如何的欽佩敬仰的,可他終究還是利用了她。
僅是那一瞬間,那個雖然漂淪無依卻不卑不亢的孩子,也終究入了苦海。
愛恨湧起,無人可以抽身。
那些長久以來侵入骨脈的桎梏,對於他們這些沉淪掙扎著的人來,若想要卸下,便只能永世的合上雙眼。
或安享百年,或抱憾終生。
從冰綃在他手中接過可以令人致幻的藍蓮那刻起,司耀便明白,冰綃會死,或許早一些,或許晚一些,或許是死於他人,或許是死於自己。
但是冰綃不會再活的比自己更長。
到後來,他也將死了,那名向來是雙手不染鮮血的公主殿下將整支髮釵沒入了自己的心口。然後他便不能再看見其後的事情了。
他就是要她們一再體會,體會他的生有失,愛別離。
他依舊笑,朗聲狂笑,數年之前的那絲風,從他的喉間鑽出,復歸於這天地。
命終之前,最後出現在他腦中的畫面,卻是更久以前,城破那刻,他一身金甲,□□揮舞。山河悲壯,萬民同哭,而他守著這座城,與之同生,與之共死。
無懼存亡。
那是什麼?他勾著唇角,在一片晦暗之中如是想。
對了,那是他的豪情,是他的少年意氣。
少年的戲臺走散了場,山河慟聲做成了一支輓歌,他步履飄然,越走越遠。
到最後那背影也只在他的心間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又有誰還記得,將那漂淪著的少年喚回。
不成歸人,霧裡挑燈。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一直挺喜歡司耀來著,若非銀瀧在,兩大聖王共當一世,司耀也可以做的很好。
嘛,不過後來走歪了就對了。
第68章 番外-終
又是一年新雪至,我在落雪簌簌聲中醒來,近來我睡的很淺,卻是多夢,一入夢中,便能看見些年少舊事。
彼時已過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