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我對上他憤怒得欲殺人的目光,面如秋霜,旋即眸光如利刃向他穿去,“公子貴人多忘事,或許已經忘了我,容我提醒你一下,宇文護的生辰宴上,那個被你拿來當箭靶的女子,你難道忘了?”
他努力睜大眼眸仔細打量我,像是想起了什麼,不自覺地脫口驚呼,“是你!”
“是我!”恨意自眼底洶湧而出,語氣錚錚如激越的湍流,“一箭之仇,穿骨之恨,你忘了,我卻不曾忘,且一直清清楚楚地記著。”
他驚疑且冷漠地看著我,“是宇文護派你來的,你是他的探子?”
“本姑娘現在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我還不屑於做他的探子,用你愚蠢的腦袋聽清楚了!”
他一副受了侮辱樣子,面帶煞氣,輕蔑道:“你一個小女子竟然敢打我,信不信我會讓你死無全……”
“啪”的一個勁響,我換隻手打過去,又狠又快,打得他猝不及防,我揉揉打得發疼的掌面,無視他幾近殺人的眼神,輕吐一口氣,舒閒悠然道:“話太多了。”
望著他紅腫的臉,痛得緊緊皺眉的樣子,我朝他輕哂,“痛嗎?可這點痛和我所受的痛相比,微不足道,我還沒下狠手呢?”
他瞪著我,“一個小小女子,竟然敢拿刀架著我的脖子,敢這樣跟我說話,你以為你是誰,竟然敢,敢……”
我得意地彎起眼線,“你也從來沒有被哪個女子打過的耳光吧,被一個女子打了耳光,覺得很傷面子?”
“你……”說中要害,他又怒又恨,“你最好記住你今日是怎麼對我的,他日我會加倍奉還的!”
都這樣了,還沒有一點悔意,還敢說大話,我怒從胸起,“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吧,記住你在冢宰府是怎麼對我的,你害我差點喪命,我會千百倍地討回來的。”
正與男子對峙著,忽覺一道劍光從我背後劈來,我當下閃開。持劍的是一個年輕男子,我心中大惱,我竟如此大意,讓這人偷溜上了船而不自知?
眼見長劍又向我刺來,我急急躲開。形勢於我不利,我手持小刀,只有近身攻擊才有傷害力,而他手拿長劍,可以輕易地攻擊我,逼得我只能左閃右躲。一番纏鬥,我知這人的武功不俗,自己不是對手,便想找個機會逃開。可他一個橫切,劍已抵住了我的喉嚨。
船又行至岸邊,幾個士兵上前拿住我,那個美男子一見主子被救回來了,便急急上前扶住他主子,“陛下,你沒事吧?”
“無礙,幸好有頊弟。”那人神色冷厲地轉向我,“不然,朕就要被這妖女害死了!”
我沒有聽錯,剛才那個美男子喊他“陛下”,他又自稱“朕”,這個人,他……竟然是,陳國的皇帝——陳蒨!
我只是簡單地想報仇而已,居然連這也會惹上一國皇帝!以我剛才拿刀威脅他,甩他巴掌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對君王的一種折辱,觸犯君王的尊嚴,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陳蒨命人解下了我掛在腰間的竹簫,拿來仔細端詳,這倒讓我疑心大起,莫非他一開始讓人攔住我,竟是為了這一根竹簫?
陳頊這時對那個美男子道:“韓將軍還是先帶皇兄回宮,傳召御醫來看看,他,傷得……還挺嚴重的。”陳頊瞧了瞧陳蒨臉上的傷,有些難以啟齒。
聽了這話,陳蒨頓覺顏面大失,面容扭曲起來,厲聲道:“把這妖女押下去,聽候發落!”
“回宮!”
——
我沒有被關進黑牢,沒有被處死,而是進了皇宮,打扮成宮娥的模樣,頭梳環髻,身穿對襟間色條紋裙,被帶到了帝寢式乾殿裡。
陳蒨一身常服,頭戴白紗帽,著蓮白金絲繡翟鳳凌雲紋寬袖,手執翠玉如意,倚在刻鴛鴦忍冬紋木榻上,冷冷的閒閒地看我。
他臉上的浮腫已經褪去,經御醫處理,想來也沒什麼大礙了,所以才能以這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召見我。
“你想怎麼樣?”我側臉冷視他。
陳蒨走過來,一手狠狠捏住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知道了朕的身份,後悔這麼對朕了嗎?”
我忍著下巴幾乎要被捏碎的痛楚,咬牙對上他,“做了便做了,沒什麼好後悔的。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哼!”陳蒨一手摔開我,我重重撲倒在地,眼眸中瞥見陳蒨嘲諷的哂笑,“真是不知死活。”
“不過”陳蒨眯眼盯著我,唇邊帶著一抹殘酷的笑意,“朕不會殺你,朕要你活著。有時候,讓一個人活著,比要她死還要難受!”
“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人,一旦有活著的機會,哪怕是卑微渺小的一絲機會,也會想拼盡全力的去抓住它。只要能活著,多活一日算一日,哪怕如螻蟻一般苟活著。”
陳蒨說完,衝我呵呵地冷笑,“你說,朕說的對嗎?”
沒錯,我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不管是什麼原因,他現在不殺我了,我有活著的機會,為什麼不活著?未來的變數太多,誰也無法預料,只要活著,就會有無數種可能。就像前一刻,陳蒨落到我手裡,任我處置。後一刻,我卻被人用劍指著脖子,生死全攥在了陳蒨手裡。一天之內都可以瞬息萬變,焉知他日我沒有翻身的機會?
陳蒨緩緩地在我身邊舉步,一股龍涎香味充斥著我的鼻息,他仿若地獄修羅般的眼神看著我,“朕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折磨你。你可要好好活著,別沒到時候撐不住就死了。”
什麼意思,想拿我當樂子,慢慢弄死?
“叫什麼名字?”陳蒨問我。
“蕭青薔。”思考再三,我說出了真名。
憑他的情報資源,遲早會查到我的身份的,我如何能對他作假,還是直接說真話,以免日後麻煩。
“蕭青薔。”陳蒨玩味的念著,對身邊的總管內侍說,“你隨便幫她造藉入冊,把她安排進雜役宮女的名冊。從今往後,式乾殿的大小粗活,一律由她來幹!”
“喏。”總管內侍領命,把我帶離了式乾殿。
——
“皇兄,你真的認為那女子是奸細嗎?”
陳蒨舉步緩緩道:“不,她不是,沒有哪個奸細會在不確定自己是否暴露的情況下貿然行動暴露自己,真正的奸細應該在她製造的那場混亂中趁機逃脫了。”
陳蒨轉身吩咐陳頊,“頊弟,你繼續派人暗中追查真正奸細的下落,一定要查出來對方的底細儘快抓獲。”
“好。”陳頊點了頭,隨後又問道,“皇兄,既然那女子不是奸細,她傷了你,你為何不殺她,反而留她在宮裡呢?”
陳蒨含著詭異的一縷笑,拿出一支竹簫,對陳頊說,“因為這個。”
陳頊仍是不解,“這件事跟這支竹簫能有什麼關係?”
陳蒨光滑的手輕輕摩挲著簫身,輕聲述道:“這支簫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情簫。是東晉樂藝大家,江左第一的桓伊與其妻的定情之物,桓伊遍訪名匠,以上好的水竹精工細作製成了這支竹簫,以一曲《鳳求凰》虜獲意中人芳心,一時傳為佳話,這支竹簫也被世人稱為情簫。”
“你和昌弟被困長安數年,先皇多次遣使臣與周國交涉,希望周國能放你二人回國。當年朕便是奉了皇叔之命,進獻了一堆奇珍異寶給周明帝,盼他能鬆口放你和昌弟回國,這支竹簫也是其中之一,本意是贊他和獨孤皇后伉儷情深。誰知,他只看了一眼,便將竹簫轉手送給他四弟,根本沒有放人的意思。”
陳蒨凝眸問陳頊,“如今這支竹簫卻在那女子手裡,你說,這是誰送給她的?”
陳頊嘴唇一動,略帶驚訝的迴應,“是宇文邕。”
“不錯。”陳蒨執簫回想,“當年周明帝將此簫轉贈宇文邕時說過,若有一日宇文邕尋到了摯愛之人便可將這支情簫贈與她。宇文邕將這象徵著情愛之物贈與那女子,你說,這女子是宇文邕的什麼人?”
陳頊恍然明悟,“皇兄是指,她是宇文邕的情人。”
“這女子既是宇文邕的摯愛。”陳蒨臉上透出好玩的笑意,眸中滿是算計,“如今宇文邕登上帝位,陳國與周國又關係緊張,時有交戰。若是他心愛的女子落在朕的手裡,來日他就不敢肆無忌憚,對我陳國不利。”
“皇兄是想利用那女子牽制宇文邕?”陳頊略微一思索,明顯不贊成,“可區區兒女私情在國家大事面前又算得了什麼,這樣做有用嗎?”
陳蒨將竹簫丟在一旁,沉吟,“有沒有用,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就算不能牽制宇文邕,也能讓他有所顧忌,不會貿然出手。”
“何況,自古為美色誤國者還少嗎?”陳蒨瞳中瑩光閃爍,“夏桀為妹喜,紂王為妲己,夫差為西施,蕭寶卷為潘玉兒。紅顏禍水,你可不要小瞧女人的作用。”
見兄長主意已定,陳頊也不好說什麼,只悄悄轉了話題,“前日家宴,臣弟看見皇兄身邊有一位婉昭儀,看著很是眼熟,卻不知這婉昭儀是何許人也?”
提到婉昭儀,陳蒨的面部線條柔和了下來,“她是江陵陷落時從梁宮中逃難的宮女,被朕所救,後來跟著朕回了臨川王府,安定了下來。當年你也在江陵梁宮裡當侍衛領直,大約也見過她,只是時隔多年記不清了,所以見著面熟。”
陳頊扯開一抹淡笑,“怪道我覺得面熟,原是舊人。這位婉昭儀生得甚是貌美,想必皇兄十分喜歡她吧?”
陳蒨的眉眼不自覺彎起,笑意孱孱,“貌美倒是其次,最難能可貴的是她心,是乾淨的。朕還是臨川王時,府中侍妾爭風吃醋,鬧得朕心煩,只有婉兮最與世無爭,從不攪和進這些事端。”
“可她太淡泊了,朕又會疑心她是否會在意朕。”陳蒨眉心微蹙,無奈道,“這大約就是別人常道的,有些東西,你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婉兮性子和善,從不和人爭什麼,可她不爭,不代表別人也不爭。她不害人,不代表別人不會害她。朕從前沒能保護好她,讓她失了孩子。現在,朕不會再讓別人傷害她了,朕要找個人來,替她擋開那些明槍暗箭。”
陳蒨眸光一沉,暗暗下了決定。
註釋:
①出自金朝元好問的《摸魚兒▪問蓮根有絲多少》“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over-->